秦苍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陆歇的声音震慑。噤了声,抿着嘴,觉得很委屈。
自己被拎过来吸引火力,一次两次地被人刺杀,却都不能问问自己这枚小小棋子走到什么位置了。陆歇眼神带刀,性子更是捉摸不定,不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总之,以前那个带着梨涡的少年已经被沙场兵刃给杀死了,徒留下一个一身冰霜的人。
想来,西齐坊间也称陆歇为“邪王”。明上看,陆歇似乎没有记录在册的战功与大型嘉奖,可是“邪王”这名号却是从所交战的九泽士兵那里传开的。好不奇怪?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愿相信。明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自己或许刚替他挡了一刀,若不是天华胄命都没了,这反手就给自己扣个死罪?可是打也打不过,说也不敢说,只能仰人鼻息、听人调遣。
憋屈!
秦苍垂着头叹气,看见自己衣襟上都是血渍,用手轻轻擦擦脸和下巴,干干净净。再看,倒是此时转过身来,对自己怒目而视的陆歇,一袖子都斑斑驳驳的暗红,喜袍上的图案被血染得看不明朗。
陆歇没想到秦苍问得这么直接,亏得是自己,若是今后在外也这么堂而皇之的,几条命够她丢!况且知道多了未必好,保不准一个闪失就丢了性命。若她真只是单单纯纯的瑞熙王妃,或许自己还能护她周全,可身后的人竟然点了名要她。以后想过风平浪静的日子,恐怕就难了。眼下就算她不问,自己也要将其中厉害说与她听。转过身,见女子委委屈屈擦拭血迹,现在怕是跟自己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又不禁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先帝曾交给兄长一封信。”
兄长?陆歌?秦苍有些摸不着门:这是又要说与自己听了?
“镇南王?他回来了?”
“不曾,兄长近些年一直驻守佘驳。先王的信几经辗转,历经险阻才到达兄长手里。”皇家自然有一套完备、复杂的信息传递途径。陆歇不禁回忆,就算如此,据自己所知,与这套系统相关的、隐藏在山林、市井的三位重要人员也在此次事件中接连暴毙,好在信息最后九死一生。“信中授意璃王府全力支持祁皇子,待时机成熟可自行决断。”
眼下来讲,这是鼓励造反啊。
现今的西齐王是有着怎样的力量,才让先王忌惮如斯,被逼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传达意思?或许是为了保刘祁一命,或许是预料到刘祯将要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能让先王在身后事中也不忘布局铲除?
陆歇亲口告诉自己这些,那自己就再也不是局外人了。相应的,危险性也提升了好几个档。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知道自己是站在六七这边的,秦苍莫名安慰:“你说陆霆他们已经‘先我们一步’去往北离。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要去吗?”
“是。北离王后是祁王胞妹,若想摆脱困境,北离的力量我们必须争取。而今泽、北边境并不太平,九泽几次刺探北离,若真有意图之,对祁王甚至是对西齐都极为不利。”
秦苍知道,北离虽地处严寒但拥有让人眼馋的矿业奇石和珍稀药材,若九泽图之,必是先伐北离,再夺西齐。这不仅涉及内部王位之争,更是危及到整个西齐,刘祯即使千万不愿,也只能与北离共商。而趁此机会将具有威胁的瑞熙王“发配”出去,明升暗降、远离权力中心,合适不过。
“我好像明白了。”秦苍支撑着昏沉沉的头努力想着:“可是,你走了,六……祁王那里可会缺少了一个支撑?”
“会,”陆歇想起狱中的刘祁。拖着病躯,仍不忘与自己调笑,说他这一走自己将会有一段“断水断粮”的日子:“不过,此举也能让人放松警惕。况且我们走后,会有其他人代我保护祁王。”
“调走最近的眼中刺,确实会有短暂的麻痹作用。”是个办法。总的来说,我们是去阻止北泽开战的:内要帮刘祁争取王位,外要让别国势力不得构成威胁,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如果我们没有成功,两国战事还是起了,北离还是成了九泽的着陆点。那怎么办?”主权若都易主了,还挣个什么劲儿的国家领导权。
“不会的。”
“不会的?”
“是。这件事不能发生。”
这种时候信誓旦旦就很唯心了。
“只有……我们?”
“我们,还有北离上下,不想丧家失国的人。”
又左右问了半天,秦苍就实在是眼皮打架,身子发软了。
陆歇陆陆续续告知了能想到的所有问题后,秦苍就努力站起身,适应眩晕往前走,却被一把拉住。
“你去哪?”
“我睡地上。”
竟然还想着自己刚才吓她的话?
“不行。”
“王爷,我不打扰你。我睡最外面那个毯子上,给我个被子就行。”
“不许。”
秦苍都要哭出来了,你要干嘛呀?刚才两个人还说得好好的,以为真是统一战线,“永结同心”了呢。这就又开始不讲理了。
“那你要怎么样?”秦苍感觉心肌无力,再僵持一会儿谁也不用睡了,直接再请御医。
是啊,自己又要怎么样呢,当真要强迫她不成。
一个没拉住,秦苍就拖着硕大的裙摆跌跌撞撞往门口方向走。好容易扶着墙,缩在暖和的毯子上,眯上眼睛。
小时候也是这样吧。陆歇的房间是不点香的,但每次秦苍蜷在房间里都觉得被人暗暗用了迷魂药——不论当时的陆歇多晚回来,或者在与人攀谈、伏案处理事务,自己都能睡得安安稳稳的,没有噩梦,一觉天亮。今天呢?自己是不可能上陆歇的床,可是也没勇气走出这个房间了。累,死里逃生,除了喜袍穿着实不舒服,其余一切都很适合闭上眼睛。
看着靠在墙角,闭上眼睛没一会就传来均匀呼吸声的女子。陆歇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轻点了她睡穴,抱上了床。
陆歇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的秦苍。觉得又回到了六、七年前。那时候,小孩子雷打不动每天都睡在自己房中,撵都撵不走。也是这般,永远不睡在床上,找个角落缩进毯子就睡得香甜。每每都是自己最终将她抱上床。
那时自己就发现,平时谨小慎微,不断想着法子讨好自己的秦苍,睡着了简直是另一个人:小胳膊小腿,过段时间就“砸”自己一下,早上醒来头永远不在枕头上。
幼时,一日半夜,自己又被踹醒了。看着身边咂吧嘴睡得“张牙舞爪”的小家伙,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就伏在她耳边问:“能不能不踢我?”
“……能。”
竟然答话了。
小少年一下来了精神,手臂支起头侧卧着,半冲着小孩脸上一捏,嫩嫩软软。再一捏,小秦苍哼哼唧唧直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秦苍。”发音含含混混。
“你从哪来?”
“……不知……”
“爹娘呢?”
“……没有……”
“想留在璃王府吗?”
“……想。”
“为什么想留在璃王府。”
“……”
不作答。
“喜欢和我一起睡吗?”
“……嗯。”
“为什么?”
“……”
不做噩梦?
“那你喜欢二哥吗?”
“……喜欢。”
真乖。
小陆歇觉得心情舒畅,又捏一下小孩的脸。可能是下手有些重,秦苍“呼”得伸腿,又踹了陆歇一脚,继而再咂咂嘴,转过身。留下陆歇一人揉着腿,不敢怒也不敢言。
现在呢?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秦苍睡得并不踏实,皱着眉,不知在做怎样一个梦。陆歇像小时候一样,自然地将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她半握拳的掌心。慢慢的,秦苍眉目又舒展开。
一直以来,秦苍的记忆里,只觉得让自己好眠的是这个神奇的房间。却不知每一天都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给她温热和力量,潜入梦中,驱赶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