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东南来,猎猎旌旗响不休。围场之内,三军济济而具。
士人每三人端居在一架战车之上,尽皆身披皮甲,御者以缰绳总领驷马,车左执弓背箭壶,车右提携丈六铜戈,表情肃穆,容光焕发。
每辆战车的后头,有国人七名,白色的棉甲护佑着上半身,青铜的长矛懒洋洋地耷拉在主人的肩膀上,虽然国人都缄默不言,但是很多士兵站得有些乏了,松了松僵直的手腕,脚尖着地,旋扭着疲惫的踝关节。
在国人的后面,是野人纵队,每车二十人,他们身形消瘦,含胸驼背,指节满是厚厚的老茧,手心沟壑纵横,脊椎好像一节一节的麻绳,锁骨突兀地杵在外面,和狗带的项圈无甚区别。黝黑的皮肤表面疤痕累累,上至胸,下及腰、髋、臀。经年的劳作宛如无情的刻刀,在野人们的身上勾勒出苦难的记号。
这些野人没有甲胄,很多人甚至衣衫褴褛,更不可能如国人或者士人一般利刃在手。野人的武器就是农具,各种形制,有锄地的家伙,有割稻的家伙,家境好一点的是简陋的青铜制品,衣褐残破者,多用石头打磨的劣质工具。这些野人的兵器也被安上了一个文雅的名字——殳。殳者,无刃之兵器也。
雪白的马匹、骁勇的车兵、健壮的甲士,以及乞丐一样的纵队……宋公用目光检阅自己的部队,一手抚着长髯,心中颇为自得,今天,巫医取来黑色的膏药,服用后,身体的病状消停了一阵,体肤的好转带来了精神的矍铄。
眼前戈矛如林,旌旗如雪,自从先君兵败泓水后,他励精图治,终于有今日的盛况。“这是我调教的大军啊!”
宋公笑眼如新月,与他同车的乐豫轻声提醒道:“国君,可以拔营了。”
宋公命人击鼓,庞大的战争机器蠕动了起来。
中军的前驱,也就是先锋队应声而动,申驱随后策应,他们是次前军,宋公的战车缓缓而动,后续部队紧紧护佑着他。
五十乘的兵力组成紧密的中央警卫部队,确保国君无虞,他们是军队的贰广;贰广左翼是启,右翼是紸,谨防假象敌的迂回包抄;大殿拱卫贰广的后方,他们的士卒战力最弱,但是人数众多。
军队的最末是辎重队,野人们拖着木车,像忠犬一般踽踽而行。
宋公统领的中军队列最庞大,武穆襄三族族兵九十乘、公子成率领的右师五十乘、公孙友左师五十乘,加上国君的卫队五十乘,凡二百四十乘。
戴族、桓族各领一百八十乘,分别列作右军、左军。除了各个边城共计一百乘需要戍边不能参与国都的田猎,宋国几乎所有的士卒都参与了这次盛大的军事演习。
……
宋军在围场好是一番酣战,野彘、大鹿……所猎者不可胜计,宋公兴致盎然,在野外设宴,开美酒与士卿共享,酒酣兴浓之时,竟与众人生啖野味。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满脸绯红的诸大夫齐声高声唱起了诗经中的吉日篇,歌颂宋公的勇武,今日他张弓搭箭,以将近不惑之年的残躯,亲手射杀麋鹿,真真是老当益壮。这年头人均寿命二十岁不到,超过三十岁就可以自称老夫了。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公子御也喝得红扑扑的,快散席时,朦胧的睡眼让他突然注意到国君的身形消失在宴会上,一个侍卫悄然来到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子,国君暴病,上吐下泻,弥留间,点名要见您”。
一个激灵,酒意如青烟入长风,顿时散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