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留良八岁能做八股,十岁时便诗名远扬,十来岁就跟着兄长在澄社与士子们往来聚会讨论诗文评议朝政,后来十五六跟着侄子宣忠募兵抗清,游击于嘉兴、太湖一带,那也是指挥赞画,奋勇当先的一个勐人。
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所以不免锋芒锐利。
“耿仲明、钱谦益只是开始,这出大戏才刚拉出序幕呢,接下来洪承畴、吴三桂、祖可法、祖泽润等必然要被一一清算的。”
他在东宫,还是太子身边亲信,所以知晓很多内幕,而吕愿良和吕宣忠一个工部侍郎一个禁卫提督,其实也都是知晓不少机密的人,一家子关起门来说这些,也没什么。
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圣人说了,此等大节有亏之人,不能念其后来反正归附,建有勋绩,谅于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后人,原于既死。”
“陛下已经下旨要编立《罪臣录》,专门将那些投降变节的贰臣收录其中,据实直书,使不能篡改历史纤微隐饰,即所谓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者,为万世臣子植纲常。
这罪臣录里第一人,钦定的是李永芳,辽东铁岭人,原为大明游击将军,第一位投降后金的明军边将,投降后还娶了贝勒阿巴泰之女,做了鞑子的赘婿。
而钦定排第二的则是范文程,本是大明沉阳秀才,却在努尔哈赤打下抚顺时,主动去投了鞑子,一直为他们出谋定策,罪不可恕。”
虽然李永芳和范文程都死了,但死了也不能饶恕,必须要把他们列入罪臣录,而且还要死后再审判,要将他们开棺戮尸,挫骨扬灰,还要对其家族全都处以没收财产,流放边疆的惩罚。
吕留良现在就在参与《罪臣录》的编写。
这份罪臣录编写后是要全国刊印发行的,甚至是要附于国史之中,就是要彻底定性,让这些人永世不得翻身,也是要给所有大明臣子们一个警示,为万世臣子重立纲常。
年轻的吕留良很支持这件事情,认为崇祯以来,纲常法纪全无,所以如今要想重开太平,再复盛世,首先就是重振纲常。
要重振纲常,就得把那些无君无父无国无种族只有自己的贰臣们做一个彻底的清算才行。
若是钱谦益、洪承畴、吴三桂、范文程、李永芳这些人,和他们的后人,仍然能够身居新朝高位,甚至坐享富贵,那就是对所有坚守忠诚正义,坚守纲常之人的侮辱打击,以后谁还会去坚守?
五十多岁的吕愿良黄土没过脖子的人了,这生经历丰富,如今年纪大了,倒没那么激愤,他有些担忧的道,“对那些变节降敌投贼之人,确实得重惩,可如洪承畴钱谦益甚至吴三桂徐勇李际遇土国宝李成栋这些人,我觉得应当慎重处置,毕竟他们虽变节投降过,可后来也是反正归来,而且为朝廷建立功勋,如果现在一刀切,全要清算,这个先例一开,将来谁还会再信朝廷?
岂不是一投敌便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吕留良却认为这样挺好,“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反而会让那些想投降变节之人,事先多考虑,一旦选了那条路,可就是不归路,不可能再随意反复摇摆的。要不然,只要手里有刀有枪有兵马,那随便反复横跳,就能富贵不倒,那以后谁还会忠君爱国?”
“其实皇帝对耿仲明和钱谦益的处置来看,对他们的功绩也是有认可的,否则的话,他们这些人那是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的,现在仅只杀一人,妻儿家族流放边疆,也只是移民监管,这还不够念其反正归来后的功绩?这已经是将功赎罪了。”
要是换其它皇帝,不动手则已,真动手,起码也得满门抄斩的,皇帝现在的处置算是很轻了,这也算是对他们反正之后功绩的认可了,赎去了他们许多罪行。
他在东宫,知道些内幕消息,知道这次要处置的偏偏就是钱谦益吴三桂这些名头大,职位高的反复贰臣,那些影响力低,职位小的处罚要轻的多。
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没犯过太大恶的,基本上会是罢官夺职削籍为民,然后全族迁去边地屯边,规定三五代不得返回内地,有可能要没收一些财产。
而对五品以下到七品以上的,处罚会更轻,有可能只是贬职边疆,族人移边,可以在边疆继续为国效力,能继续担任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职务。
而七品以下官员,基本上就受影响更轻,直接调到边地任职,家人也迁移去,受牵连的家人更少,不会牵连几族。
至于说没有官职的,如一些原关宁军士兵,或是曾随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李永芳等降清,甚至入旗的,视具体情况,是将他们清除出军队或是官衙公职,然后把他们移民到边疆去生活,仍会正常授与他们田地等,他们的财产基本上也不会动。
“牵连这么大?”吕愿良很吃惊。
“肯定的,圣人这次看来不仅仅是要把那些降臣降将清理,也有意借此机会,把不少人迁往边疆,现在开疆拓土,但移民太少,跟不上速度,新打下来的地盘总得有人才行。既然没有人愿意去,那就强制迁移,现在迁移这些有些污点的人去,也是一石二鸟,既填充边疆,也还能清除一些隐患。”
“小兵小吏的,能有什么隐患?”
“这是犯错的惩罚,朝廷可以原谅,也可以惩罚,现在开疆拓土有需求,极度缺人,那把这些人强制迁移出去,便是理所当然了。”
吕愿良听的很担心,“我总觉得这次风雨来的有些突然,狂风暴雨,这样会不会导致接下来洪水成灾?甚至江河决堤?”
吕宣忠插话:“我倒觉得不会太过担忧,现在朝廷移民边疆的政策其实还是不错的,这几年多少人移边,而且朝廷现在每年移民政策都越来越好,出去也是有保障的,甚至要是能忍受一时艰苦,那分几十甚至几百亩地,可是真正为子孙置下一份充实基业的。”
“太急太勐了些。”吕愿良道。
“嗯,是有些,但既然如此,总有道理的,毕竟那位可是再造大明的圣人,又不是亡国的崇祯,他的行事,有时确实让人一时难以理解,可事后再看,却会发现很正确,咱们不就是这么一路追随过来的吗?”吕留良道。
“是啊,但愿这次也一样。”吕愿良叹道,年纪大了,也越发求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