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种想要阻止金兵南侵的愿望,但一直以来都是不得其门而入,不知道该当从何处下手,今番事机凑巧,竟然在这距离燕京数千里地的东北腹地,得到了金国皇帝的亲口许诺,顿时觉得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解脱之感。
大宋君臣他是见识过的,一个比一个地自不量力,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妄想着建树一番雄迈汉唐的辉煌业绩,可他们在北伐王师一连串的败绩面前始终执迷不悟,宁可耗费巨大的民脂民膏,也要换得一个收复失地的虚幻荣名。
别说他们的脑筋里当时全是追宗胜祖的痴心妄想,压根儿就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就算他们当时能听得进一句半句的清醒言语,这样的言语,也实在轮不到他张梦阳来进谏。
道君皇帝和他所宠幸的那些个大臣们,一个个地全都高高在上,仿佛云端仙鹤一般地高不可攀,寻常的京官想要见他们一面都难如登天,何况当时他只不过是个萧太后朝廷中的近侍局副都统,属于敌国官员,哪里有机会见得到那些自视为神仙中的人物?
及至后来被神行太保戴宗掳到了汴京,他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毛孩子,皇帝和那些重臣们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得了的?
最接近道君皇帝和他的那些臣子的时刻,便是假扮做李师师的贴身丫鬟梅心,与她一同进宫赴宴,观看道君皇帝在来远堂接见娄室等一行金国使臣的时候。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对宋室君臣是彻底地心灰意冷了,因为他看到了他们在娄室等人的狮子大开口地漫天要价的时候,宋室君臣所表现出的那种毫无对策之时的犹豫和无奈。这正是那种犹豫,令他看清楚了他们把收复燕京的虚名看得是何等的重要,否则他们便应当对娄室等人的漫天要价当场拒绝,既然表现出了犹豫,就表示在他们的心中,是有接受那样苛刻条件的可能与准备的。
及至再后来,他被宋金双方的文武高官当成了是失踪已久的大金国驸马爷纥石烈杯鲁,虽说有了些和宋室君臣亲近的机会,但想要劝他们放弃收复燕京,把大批的金银用来整军备战,防备金人入侵这样的话,能自他这样的金国驸马口中说出来么?就算说出来,他们又有几人肯信?
何况那时候事情已然无可挽回,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应李师师的求肯,把大宋赎还燕京的价码,在条件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压减至最低,让大宋在金钱上少受些损失而已。
在大宋君臣头脑进水,虽说花了大价钱买回了燕京等地,但同时王师战力的孱弱也在金人的眼前暴露无遗的时刻,也就难免不会引起金人中一些贪婪之辈的觊觎之心了。
宋金之间会不会开战,主动权完全在于金人一方,只要稳住了金人,不使他们生出南侵的企图,中原的万千百姓就不会有遭受涂炭厄运的危险。那他张梦阳起初的愿望,他的初心,也便算是达成了。
而今,他亲口听到金国皇帝吴乞买,亮明了不欲步契丹德宗耶律德光后尘的心意,在为中原百姓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初衷的达成感到兴奋不已。
或许吴乞买心中本来就对入侵中原不怎么感冒,或许是他张梦阳的一番话对吴乞买起到了游说的效果,但不管怎样,能够得到这位金国皇帝的亲口承诺,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感到有自己的那么一星半点的功劳的。
此刻的他自我感觉极其良好,觉得只要事机凑巧,改变历史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不得机会而强求则是强求不来的。
比如今天和吴乞买之间的对答,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得到他的这样一种表态,完全是心血来潮的偶一为之,只不过是费了些嘴皮子,何曾有过当初想象的那般困难和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