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书房中,面对荀或等人的质问,林朝却面色平静,泰然自若。
林朝不是要对付世家,而是要解决这天下的顽疾。世家掌握了太多不属于他们的资源,自然也就成了林朝首先要铲除的对象。
天下就这么多土地,就这么财富资源,你世家大族占得多了,留给百姓的生存空间自然也就少了。
少一点无所谓,可如今的情况是太少了。
少到百姓无以为生的地步,动乱起义也就跟着爆发,王朝便也随之迎来终结。
昔年的黄巾起义如此,后来的各地叛乱亦如此。
虽然能派兵镇压,但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百姓没饭吃,自然会再度反叛……不,或许不能称之为反叛,还是用起义来描述更为确切。
百姓只想求活,他们又有什么错?
华夏大地上的子民,向来是一群最为淳朴温顺的人。
但凡有一口饭吃,能活得下去,他们就不会生事。对于重重困境挫折,甚至是面对朝廷的剥削压榨,他们都逆来顺受。
忍一忍,事情就过去了。
未来总是充满希望的!
这是数千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更是根深蒂固,深入骨髓的温良秉性。
百姓觉得这样没问题,朝廷也觉得这样没问题,世家大族更是觉得理所当然。
但……林朝觉得有问题,而且是很有问题!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便是对的吗?
林朝正是要借着今夜的事件告诉百姓,告诉世家,告诉天下人,这样做是错的,而且是大错特错!
总不能谁老实,就一直欺负谁吧。
这就叫……不公平!
林朝想要告诉百姓,他们完全可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东西!
林朝想要告诉世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林朝想要告诉天下,这世间最值得,也最应该敬畏的是民心!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皆然!
这道理比海深,比天大!
那些人不给百姓留活路,百姓自然也不应该给他们留活路。
这就叫还报有凭!
望着书房中沉默的众人,林朝忽然开口笑道:“怎么,诸位都没话说了?”
荀或摇了摇头,叹息道:“子初,某知你心系国计民生,也明白世家之害,但此番四刀齐下,是不是太狠了点。事情总要轻重缓急,太急切恐难以成事。”
“不,文若说错了。”林朝摇了摇头道,“非但不急切,某甚至感觉有些慢了。如今这个时候,正是最合适的时机。若是错过,以后可就难了。”
之前只有徐州这么一块地盘,凡事可以亲力亲为,确保不出差错。如今地盘勐然增大数倍,对应的执政机构也开始庞大起来。
官吏多了,人心也就不可避免的分散,而且这个现象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严重。
真要等到平定了天下,徐州集团内部也早分成了好几股势力,且牵一发而动全身。
届时就算刘备亲自出手,也难以将这四策推行下去。
关于这一点,历史已经给过很多次示范了。
昔年光武帝刘秀一统天下后,也曾想大规模削弱世家,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光武帝刘秀作为开国之君,尚且无法成事,林朝又如何能成?
恰是此时,手中地盘不大不小,可林朝本人的权力威望却已经达到了顶峰,而内部势力还没形成派系,正是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沮授思量片刻后说道:“子初,若你执意推行此事,只怕会引起一场震动三州的大动乱。届时免不了血流漂杵,哀嚎遍地。”
“动乱当然会有,但只是阵痛而已。成大事者,自然有所牺牲。今日忍痛切除腐肉,明日才能迎来新生。不经至暗时刻,又怎能迎来黎明晨光?”
荀谌摇头反驳道:“可即便如此,你也未必成功。总不能调集大军,将三州之内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族全部杀光吧!倘若造成了动乱,最后却功亏一篑,你该如何收场?”
林朝耸了耸肩道:“友若此言差矣,某师承一代大儒郑康成,行得仁义之道,自然不会动手杀人。只不知诸位可曾听过一句话?”
闻言,众人皆皱起了眉头,满脸疑惑不解的看着林朝。
“大道之行,莫问凶吉。其志不易,便有始终。”
……
“冲进去!”
城中,一万多名百姓随着为首之人来到了一处府邸,正是裴潜的宅子。
时近子时,裴府大门紧闭,却不能阻挡群情激奋的百姓。
虽说只是想讨个公道,但来都来了,又岂能连裴潜的面都见不到。
于是,便有数十名百姓冲上前开始拍门。
拍了许久,才有睡眼朦胧的家仆把门打开。
一看这么多的流民聚在门口,家仆当即就怒了,口中骂骂咧咧,质问百姓们如何敢在此地放肆。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官员家里当牛做马久了,有些人就忘了自己只是一条狗,继而变得高高在上,敢对百姓颐指气使。
百姓们本来就在气头上,被家仆这一骂,顿时火冒三丈,呼喊着要讨个公道。
一万多人齐声呼喝,家仆顿时变得色厉内茬,刚想恐吓两句来吓退百姓时,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
再看他的胸口,已经被插入了一柄短剑。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抄起利刃给他来了一下狠的。
这名裴府家仆至死也没明白,这些刚进城没几天的难民,为什么手中会有武器。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家仆死不瞑目的同时,已经有领头者大喊道:“这恶奴仗势欺人,自是该死。各位,请随某一起冲进府中,问问那裴潜狗官,为什么不肯给咱们分发土地!”
“同去,同去!”
一时间喊声震天,所有百姓随着此人向裴府中涌了进去。
林朝说得没错,其志不易,便有始终。
当这些百姓下定决心去完成一个目标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给他们让路!
更别说沿路的裴府家仆,根本不敢阻拦,被抓住后立刻报出了裴潜之所在。
此时雪下得更大了,百姓们见了血,体内的血也跟着沸腾起来,竟丝毫不觉得寒冷。
不过短短半刻钟,裴潜就被发现,继而被百姓们揪了出来。
嗯……被发现时,他正与这两日刚纳的小妾进行着鱼水之欢,被扔进院中雪地里时,整个人不着寸缕。
愤怒的百姓却不管裴潜此时的窘态,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大声质问道:“狗官,为何不肯给我等分田?”
裴潜本来躺在床上,美滋滋享受着小妾的侍奉,却忽然被一群人闯进来将他提熘了出去。在雪地里被冻得浑身发抖之时,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夜闯本官府邸,难道要造反不成!”
裴潜大叫道。
这番恐吓之语,放在平时绝对效果斐然,但此时百姓们已经冲了进来,哪还会管裴潜的身份和官职。
此时百姓脑中只有一样东西——土地!
“狗官,再问你一遍,为何不肯分田产给我们?”
“放开本官,速速放开本官,你们这些贱民!”
裴潜被冻得浑身发抖,脑子大概也不清醒了,挣扎着想挣脱百姓的控制却力有不逮,便愤怒大叫道:“若再不放手,本官必夷尔等三族!”
谁知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周围的百姓。
为首之人眼见时机成熟,当即冲百姓大吼道:“诸位,这狗官非但不肯如实交代,反而威胁咱们,那就没有留他性命的道理了!”
说罢,此人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就朝着裴潜脖子砍去。
到了此时,裴潜才彻底反应过来。
这些往日视他如同神明的贱民,这些以往从不敢直视自己的泥腿子,这些平时被他予取予夺的黔首……似乎真要下手杀自己!
“住手,你们不能杀某,某可是朝廷命官,内府侍郎,某是……”
话音未落,裴潜的喉咙已经被利刃划开。
泛着热气的鲜血喷洒了一地,染红了脚下的雪地。
白里透红,十分鲜艳。
气管被割断之后,裴潜也就无法发出声音了。
可他仍不肯接受死亡的命运,整个人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拼命抽搐了几下,竟真的被他挣脱了束缚。
之后他便用手死死捂住了喉咙,妄图止住流淌的鲜血。
可这时已经晚了,鲜血仍旧从他指缝中奋力喷涌。
望着脚下还冒着热气的鲜血,裴潜眼睛瞪得大大的,其间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某不会死,某不能死,不可能死在这群贱民手里!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
毕竟他还有万贯家财,还有高高在上的地位,还有令世人俯首的官职,还有刚纳的那一房小妾……
这些美好的东西,他都还没有享受够。
但正如待宰时的猪羊一般,哪怕血都被放了出来,却还要奋力挣扎嚎叫。
可即便如此,又有哪只猪羊逃过了死亡的命运?
裴潜挣扎了片刻后,眼中终究失去了神采,整个人轰然倒地。
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也算是死不瞑目的典型了。
与之前守门的家仆一样,直到临死时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在一群贱民手中。
裴潜的死,顿时使一众百姓清醒了些。???..Com
大家望着地上的鲜血,一股后怕突然在心中升起。
可之前出手之人却立刻站了出来,高举手中的短剑大吼道:“各位,人是某杀的,与大家无关。州府若是追究,某抵命便是。可这狗官临死之前,却仍旧没给咱们一个交代,此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走,咱们去下一个狗官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