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甲板上站了许久,还不见由张达带领的两条轻舟出现。陆秀夫频频扭头看向赵昺。赵昺知道陆秀夫为什么看他,那是不看好他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好解释什么。一切都等最后的结果再说。
陆秀夫已经认定接不到文天祥,又见赵昺在甲板上站的时间已久,担心他的小身板受不了。于是就劝他回船舱。然而,赵昺怎么也不肯回去。
就在两个人在那儿扯皮的时候,尹秀儿眼尖,看见黑暗中钻出两条轻舟的影子,不禁惊喜地叫了出来:“官家,他们回来了。”
两条轻舟很快靠上赵昺的御船,然后,一个身影走出轻舟,上了御船。赵昺一看,知道他一定是文天祥,立即挣脱尹秀儿的手,迈着小短腿,快步迎了上去。
“官家。”文天祥一眼看到迎上来的赵昺,双眼马上湿润,扑通双膝下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哽咽着道。“臣作梦也想不到,今生还能见到您哪。”
言罢,这个刚强的硬汉,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这几年,他领兵作战,历经艰辛,九死一生,然而终究敌我双方力量悬殊,最后完全失败。那些跟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和部属,绝大多数都战死沙场,而他本人也家破人亡。如今在崖山脚下的海面上见到小皇帝,大宋,已经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触景生情,怎么能不痛心。
赵昺也是百感交集,待要上前扶起文天祥,但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扶得起一个大男人?
想了想,他道:“文卿家不必过于伤感。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我们君臣如今又何尝不是如此?”
文天祥猛地惊醒,收了眼泪,自己起身,再向赵昺行礼道:“官家所言极是,是臣失态了。”说着,又跟陆秀夫打过招呼。
几个人走进船舱。赵昺给文天祥和陆秀夫赐了坐,又让尹秀儿斟了茶水,放在文天祥和陆秀夫面前的矮几上。
陆秀夫的心情即喜悦又惊讶。站在甲板上的时候,他还认为小皇帝在胡闹,谁知道此刻文天祥已经坐在这里。难道小皇帝真的凭感觉就能判断事情?
尹秀儿侍立在一旁,也是一会儿看看文天祥,一会儿看看赵昺,一脸的惊讶。
坐定之后,赵昺端详着文天祥,见他相貌堂堂,活脱脱一个美男子。这才相信《宋史》说他“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之类的话一点儿也没说错。
陆秀夫跟文天祥是同科进士,两人都是才情斐然,但两人也有很大不同。陆秀夫性格沉稳,矜持庄重;而文天祥性格洒脱,豁达豪爽。
文天祥就把自己在潮州被抓之后,怎样被押解到崖山,张弘范怎样逼迫他出面劝说张世杰投降而被他拒绝,张弘范又怎么把他留在船上让他亲眼目睹行在最后灭亡,一一说给赵昺听。
赵昺听得唏嘘不已,当文天祥说到自己用写诗来回敬张弘范时,赵昺脱口而出: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愕然:“官家,您怎么会背诵臣的拙作?”
赵昺叹道:“文卿家为国家视死如归,舍生取义,固然是千古少有的人中豪杰。朕能得文卿家辅助,是何等幸运。”
不一会儿,张世杰也回来了。文天祥见到张世杰,赶紧起身,感谢他派兵相助。的确,当时如果不是苏刘义的战船及时赶到,文天祥能不能回得来,尚未可知。
赵昺看着眼前的三位臣子,心里也是一阵激动。大宋江山,已尽数被蒙元夺走。他作为度宗皇帝仅存血脉,脚下已无寸土。然而,赫赫有名的宋末三杰,如今完好地站在他的跟前。难道这是上天有意安排吗?那么,他能不能依靠他们,把蒙元军队赶出大宋国土,重新夺回江山?事在人为,他相信,凭着自己超越这个时代九百年的视野,改写历史,或许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