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江员外,今日来到这里可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哎呀!怎么还带了随礼,实在是太客气了!”
“来来来,江员外屋里坐,里面备上了一些稍微看得上眼的菜色和果盘。”
“门外有一些热,估摸着站着腿也比较疼,江员外赶紧往里走一走,坐一坐,还有丫鬟来服侍您。知道您爱吃鸭子,特地从宫亭湖《鄱阳湖》那边买来了一些鸭子,希望您吃得尽兴。”
今天正好是这陶家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作为家主的陶自和亲自去把周边的一些读书人以及德高望重的人请了过来,让他们共同来庆贺这件事情。
一边的江员外说道:“如此好说,静宜公素来与人和善,礼仪讲究,我听闻静宜公喜欢杨龙友的山水画,特地带来了一副,希望陶静宜不要见外。些许的东西,不成敬意。”
杨龙友,即杨文骢,“画中九友”之一,贵州人,万历四十七年的举人,就因为和马士英沆瀣一气,成了所谓的逆党,现在还是浙闽总督。
“江员外客气了,那杨龙友我等虽然不屑之,不过论画不论人,其山水画还是有宋人之意味的,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好画,竟然是出自这样不堪的人,实在是一大遗憾也!”陶自和走了过来说道。
“我曾经听闻江员外有三大恨,晚生也是仰慕,不知道究竟是那三恨,还请江员外为晚生指点迷津。”
“这个自然可以,说起来这三大恨,不得不说起先帝殉国时候。”这江员外侃侃而谈,讲述了明朝灭亡之后江南多位士人的流亡之旅,还有一些仁人志士的流亡历史,以及他自己的见闻。
“这所谓的三大恨,第一恨,恨流寇灭我皇明,外有强敌,内又有内乱,导致国家清覆而致建奴为祸我大明江山,百姓流离失所,此第一恨也!”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大顺余部正是满清最大的敌人,撑起南明半边天的就是大顺军,还有大西军。他们共同为南明这个腐朽至极的朝廷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寿命。
“第二恨,我恨苍天无眼,逆党不断,如今类似于杨龙友这样的逆党居然是浙闽总督,逆党之首居然没有被剥皮实草,竟然只是被建奴斩首,此第二恨也!”
他还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作为逆党之首”的,正是马士英,在弘光朝廷覆灭之后继续进行顽强的抵抗。清廷档案显示,马士英曾经参加过攻富阳、余杭和杭州的战役。在浙东的抵抗失败之后,马士英遁入台州四明山削发为僧,然后被俘就义。【注1】
然而作为大儒之一的黄宗羲直接一笔抹杀马士英事迹,在他撰写的《汰存录》一书中公然宣称:“为相者,奸至马士英而极”;文学家王思任更是写了一句:“吾越乃是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公然要求马士英盂水自裁;文学家张岱请疏鲁监国:“恳请立斩弑君卖国第一奸臣”。
后来自称“遗民”的张岱终于有了一点自知之明,在自题小像中写了一句自题:“功名耶落空,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仅堪覆瓮,之人也有用没用?”
这些人,在鲁监国处境困难的时候转入清廷统治区剃发,自称“遗民”,看不见临危受命,也大可不必去斥责马士英为奸臣来彰显自己是正人君子。
“第三恨,我恨朝廷中一些奸佞之臣一味妥协,一味去妥协,朝廷何不去联虏平寇,涤清我大明,让那些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一边的陶自和感慨道:“江员外说的是极,虽然安宗皇帝昏庸无道,倒是这基本的策略还是正确的,这大明,当然需要攘外必先安内,大明内清,其外自清。”
“先生说的是极,不若我们进到里面一边吃一边谈。”
“定然是需要这样的。”江员外连忙说道。实际上说了这么久,他也是有一些口干舌燥了,希望赶紧用这边一些饮料来缓解自己的口渴,顺便填饱肚子。说起来他家里虽然有粮食,但是他前几天就知道这陶家老爷子也是快要过大寿了,想着这过大寿,陶家肯定是大摆筵席,菜品和米饭肯定是不能少了的,于是他昨天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都没有吃。就是为了赶过来吃陶家的好东西。
江员外缓步入内,只看见陶家的厅堂宽敞,大红的蜡烛暖暖地燃烧着,里面还有一些硝石制作的冰,上面放着一些时令的茶饮。里面摆了五大桌子,每一个桌子都擦的非常光亮,都能够当镜子使用。而江员外那边已经来了几个认识的人。江员外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入座,陶自和察言观色,连连让一个小厮断开茶水。客人越来越多,里面人声鼎沸,有一些互相认识的人正在互相打招呼,还有一些愤世嫉俗的人在抨击朝政,说什么奸臣当道之类的云云。
“江员外,微末之菜品,微不足道,不过也就这么一些东西。还希望江员外能够海涵,毕竟现在时节艰难。”江员外看见里面的人来的差不多了,连忙让小厮端上准备好的菜色。
“好说好说。”江员外一边随便应付着陶自和,一边准备用筷子夹起一块菜,然而还没有落下筷子,无数的筷子直接在他前面把一盘菜夹得干干净净,看着光溜溜的盘子,江员外的手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对着一边的陶自和说道:“口腹之欲,此人之所欲也。我等熟读圣贤书,礼让别人也是应该的。”
一边的陶自和说道:“确实是如此,江员外真的是我辈楷模。”不一会儿,又一盘菜端了上来,江员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夹,一块肉就夹在江员外的筷子上,这个时候又一双筷子夹在那一片上。已经饥肠辘辘的江员外哪里肯放过这片肉?和那个家伙互相对峙,结果对面的力气更大,直接抢了过去。江员外看着那个人,那人一脸谦和的笑意。
江员外本就饥肠辘辘,怎么可能就此放弃,连连对着筷子往前一伸,立刻按住那片肉,那人的力气更大,把筷子往上一抬,肉片顿时挣脱了束缚,在江员外有一些呆滞的眼神之中,肉片顿时进入了他的深渊巨口。
一边的陶自和目睹了这样的一场战争,笑着说道:“无妨无妨,厨房之中还是有一些的。”
江员外无语了,我现在已经饥肠辘辘,难道还要看着别人在这里大吃大喝?那么我是什么?不过这样的话是不会说出口的,江员外勉勉强强笑着说道:“有劳了。”
……
……
门外,一群乞丐也在这里等着,他们早早就打听到了陶家会进行一次宴席。朱门外,是一群衣不附体的乞丐,他们很多人都没有碗,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木然,显然,他们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对于现实的绝望,麻木不仁是他们唯一的状态。朱门里面的谈笑风生不属于他们,他们有的只是风餐露宿。
“陶家。”一个乞丐低声呢喃着,木然的眼睛里面涌出一股怒火。他就是之前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家人,他仍然能够记得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被侵吞家产的,对于陶家,他显然是恨之入骨。
“戴铁涛,你又在心心念念陶家?你放下这个心思罢!陶家不是你能够惹得起的,就算你不要自己的性命,你总得想一想以及的女儿罢?她才那么小。世道艰难,还是需要活下去的。我听说潮州有一支军队,那里面能够吃好喝好,不知道收不收俺们这些乞丐。”
戴铁涛惨然一笑:“家?何曾有家?女儿?我女儿已经死了,昨天晚上病死的,我亲手把她埋在了城东一座破庙后面的山上,我现在也就是烂命一条罢了。”
那人说道:“谁不是呢?我还想着你能够……”
“你们这群猪猡!拿去,这是你们的吃的!”朱门打开,走出来一人,端着一盆似乎有一些发馊的东西,里面绿绿红红的混了一堆,后面的乞丐看见这样的情况,纷纷拿着自己的破碗往前凑,一时间人头到处是。
那家奴模样的家伙捂住口鼻说道:“真是一群猪猡,快点拿去!”
“一起过去不?”
“我不过去,我现在还是一个人,不是猪猡。”
“你还不是?”旁边那人有些笑意,然后继续说道:“你如何不是?看看现在的样子,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呢?都是衣不附体,都是要饭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聂铁涛看着前面那一盆饭,虽然他很想去吃里面的东西,但是他新里面的良知告诉他,他不能去吃,真的去吃了。他真的成了那个家奴口中的“猪猡”了。
“你为何不去吃?”一个人过来说道。
“俺不是猪猡,就是这么简单。”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是猪猡?”
“因为我现在还想着,我是一个人,我想着,我不能去吃。”
那人点了点头,看了聂铁涛边上那个人说道:“你为什么不去?”
“戴铁涛不去,我为什么要去?他都不去了,我去了岂不是不如他?我坚决不去。”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很不错,我这边有一个机会,你们愿意不愿意做?”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