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循声望去,一个面相憨厚的庄稼人站在桌子边上,衣衫有些破旧,面容清瘦,但是一双眼睛还是很明亮。
张承点了点头,林岩走向前去,看了看。此人皮肤黝黑,面容憨厚,眼睛明亮。翻开手掌,上面是深浅不一的茧子,还有刀伤。又拉了拉破旧的衣服,肩膀、手肘和袖口是五颜六色的补丁,应当是纤夫。
林岩点了点头,张承示意那个家伙过来,那人挠了挠头,有一些扭扭捏捏走了过来,张承看了看这个家伙,和林岩一样,身形健硕。
“哪儿的人?啥名字?”
“俺叫李光华,家是潮州柘林镇的,住处离这儿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幸而有些力气,平日里是做着一些拉纤的活计,能挣得一些辛苦钱,没有被饿死。”说完还挠了挠后脑勺。
“可还有家室?”
“不曾有,父母均是故去,家里穷,周边也没人能够看得上俺。”
张承看了一会儿说道:“好了,你通过了,拿上这个牌子可以过去喝粥了。不过有一点儿需要明白的是,以后我问你什么,你只需要回答这类问题便是,莫要多说其他的话语。”
李光华不明所以,只能继续挠了挠头,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经过别人的提醒,赶紧准备给张承下跪磕头,张承连连把他扶起,毕竟自己可不兴这一套。但是这个在别人的眼里,就成了体恤士兵的表现。
李光华千恩万谢之后就径直来到了桌子前,美美地舀起了一海碗粥,连筷子都没拿直接对着嘴喝,两口热粥下肚砸吧嘴,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憨憨得说道:“军爷的粥好浓,好喝得很!也不知道比那船总的浓多少哩!”
下面的人看见李光华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也骚动起来,纷纷跑到林岩处,争着报名。
“大家都别着急,一切都按照标准来,只要你身体好,被咱们军爷看上,那就可以了!!都别急!哎!那个,你别把人家把人家推倒了!!”
原来是一个人怕自己报不到名,不顾一切往前挤,前面几个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挤得一个趔趄!
现场闹哄哄一片,形势一片大好,几个人在经过了检查符合标准之后,立刻开始喝粥。
张承看着这些精壮的汉子,心里面也挺自豪的,毕竟现在的自己已经是管着三百号人的千户,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自己站在有了这样一份微弱的力量,勉勉强强在这个乱世有了自己的一份微薄资本。
选好了的纤夫张承都让他们来到自己这里,说几句平常的问候,这样做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认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管事儿的人,再一方面就是树立自己的权威。
而且,不能够让他们大部分来自同一个地方,免得这群乡土观念非常浓厚的纤夫拉帮结派,虽然是朝廷的部队,但是这一点还是需要非常注意的。
一连又来了几个光棍,都是衣衫褴褛,通过了张承制定的标准之后马上就来到桌子前吃吃喝喝。
周围的人一看他们都吃上了,而且吃得麻麻香,顿时开始骚动,林岩挥舞手中的长刀恐吓,加上一番连连的呵斥,总算是把场面控制住。
又一个通过了林岩面试的人来到了张承的面前,张承说道:“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那人低着头说道:“俺叫刘春,是潮州府惠来县人。”
“可有家眷?”
“家中父母早去,有一婆娘,还有一儿一女。”
刘春恭敬地低垂着头。
张承看着他,大约二十岁,但是整个如同三十岁的人一样,头上都有一些刺眼的白发,让人很难相信他才二十岁,在后世,这样的孩子应该是在读大学吧。
可是现在,他们在募兵的现场,而且几个月之后,他们就要奔赴战场,经历残酷的战争。
大概是感觉到了张承的目光,刘春把头埋得更低了。而在他的一边,一个小孩子怯生生地看着张承,一只手拽着刘春的衣角。
“儿子女儿多大了?”
可能是因为站久了的缘故,刘春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大人,有……有五岁了。”
张承想了想,五岁的年纪不大不小,而且等他们收拾东西过来的时候路上还需要盘缠,这也是一笔开销,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女儿还小,不能够做一些事情,若是直接把他们轰出去,可能更好一些。
正当张承想要拒绝的时候,一个女子突然跑了过来,在张承有些呆滞的眼神之中,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梨花带雨地说道:“大人,收下俺家丈夫吧!他忠厚老实,平日里也是一脸憨厚像,从未和人结过怨,打过架,一身力气也凭将军驱使,但求将军收留,也好有个安身处,能养活一家子。”
张承正想要说什么,一边的小孩儿也走了过来,拉扯了一下地上的女子,一边低声说道:“娘亲跪了,我也跪了。”
张承看着这个孩子,衣如破布,几不覆体,眼神里面有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哀求,如同芦柴棒一样的手使劲拉着他的娘亲,张承嘴里面蹦出了一个“你”字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而一边的也默然不语。
“你……”看着他们瘦弱的身子,张承后面那几个字却说不出来,若是自己把他们赶走了,他们会不会饿死在路上,或者,碰到了清军,直接变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一边的一个人突然走了过来,张承看了看他,也没有驱赶的意思,那人拿起自己刚刚没有吃完的粥还有一些小菜——大概是半碗,送到了那小孩面前,说道:“吃罢!”
张承原本想着叫他们吃了些东西就走,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一发狠:奶奶的,就这一次!
于是挥了挥手说道:“你……通过了,过来吃粥罢!”
伏地不起的女人家听见了这句话,头磕得更厉害了。梨花带雨地继续说道:“承蒙将军宽容,小女子立刻就回到家中给将军上排位供奉!!刘春,还不快磕头谢过军爷?”
于是又变成了两个人在地上磕头,张承不得不亲自把他们扶起来,同时抹了抹小孩的脸,把他脸上的一块污渍给抹干净,这让小孩儿受宠若惊。
“去吃吧,去晚了可就没有了,记得多吃一些。”
“千户大人,这样也不是办法,这件事情传扬出去了估计很多人就会拖家带口过来。”林岩没有把这里面的话说明白,但是意思已经明确了。
“我总归是不能够看着他们活活饿死,都是我大明的百姓,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张承说道。
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纤夫,约摸三十五六岁,脸上一道疤,看着就像是混道的,张承心下想到一个办法,赶忙喊着他说道:“这位兄弟,你可是通过了检验?”
“回将军的话,已经通过,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吩咐?若是有能够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万死不辞!”
“叫什么名字?来来自何处?”
“回将军的话,在下是这个卫所的军户,唤做孙林。”
“若是以后有类似刚刚那样的情况,那该怎么办?”
“这个也是没什么难的。
需要有一个章程,上面写着:‘有两个孩子以上的不要。’然后盖上官印。招募的兵丁需要的就是光棍,孤苦无依吃苦耐劳的最好,这样才能够令行禁止。
而且,募兵定然不能够心慈手软,不符合条件的一律不允许录用,这样才能够树立威信。”
张承有着诧异地看着他,开口说道:“你当过兵?”
“回将军的话,当过兵,脸上的伤就是建奴弄的,不提也罢。”
“某家虽只是区区一个千户,但亦是仰慕为国而战的勇士,可否具体说一说?”
“俺曾经是潮州人,后来跑到戚大帅手下当兵,戚大帅故去之后便留在义乌做些农活养活自己。
建奴兵至,虽有心杀贼,奈何其势已颓,无力回天,所以来到了这边混口饭吃。今日看见将军在此募兵,心里那股劲儿也上来了,也渴望上阵杀敌,也愿‘提携玉龙为君死。’”
“你读过书?”
“读过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如同现在这般,大好男儿当投笔从戎,战场厮杀,如此才是好男儿!”
“好!以后这募兵之事便交给你负责,你有能力干好么?”
“回将军的话,当初我就干过这样的事情,这件事情一定不让将军失望!愿效犬马之劳。”
“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选好了三百人以后就可以直接带过来了,以后在卫所我要进行训话。”
“好,属下定然不辜负将军的厚望。”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这也是张承对他的考验,完成得好以后这事儿就归他管,不好的话还有别人可以代替,眼下是他更需要自己,相信他会他应该能够掂量自己。
张承也没有闲着,在一边看着,一户一户的人家走了过来。几个被选中的开开心心地围着粥锅边上嘶溜嘶溜地喝着,几个没有选上的,抱着孙林的大腿苦苦哀求,但是依然没有什么效果,只能带着失望的神色离去。
看着一户一户带着失望表情离去的纤夫和佃户,张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看了看正在呵斥那些纤夫和佃户的孙林,张承心里想着:自己可能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政客,但是自己有准备成为一个政客么?
“你是来告别的?”在小房间里,吴有性对着跪在地上的张承说道。
“是,来这里正是为了告别,如今军命在身,不得不为。”张承说道。
“也罢,早知道你就是干大事的人。如今你就走吧,不过临行前还有东西要送给你。”吴有性说道。
然后吴有性九拿出了两个药材,吴有性说道:“这两个药材,一个是当归,当归思归,小子你当需要好好回来;一个是选志,志当存高远,脚踏实地,以天下为己任。”
“小子,多谢……师父。”
“这一声师父你总算是喊出来了,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会喊出来了。也好,这样我就能够心安理得地回到吴县去了。”
“师父!!”张承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师父就这么过去,吴县已经被清廷占领,如果自己的师父过去了,那么接下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就是很难想象的。
“落叶归根罢了。
那里毕竟是我的故土,我现在也已经老了,也应该回乡了,珍重。”
“师父,如今吴县在建奴手中,建奴凶残有目共睹,如今你若是回去了,恐怕有危险。”张承现在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吴有性不要走,他不知道吴有性在原本的历史里面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满清在江苏做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
他很难想象吴有性一个人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