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批院试考完,整个贡院里忙作一团,按照往年的惯例,先批阅往年生员们的卷子,也就是秀才的答卷,然后再按各州县分开排出名次,分列六等。
考第一、第二等的会有赏赐钱财,不过自从府县连税赋都收不齐后,如今不给钱了,只有口头表扬,当然名次高的秀才还可以递补为增生、廪生。
考第三等的不赏不罚;
考第四等的要被训斥;
考第五等的话,原来是廪生和增生的就要降一等,附生就要从县学改入社学,还要受体罚;
考第六等的直接黜革秀才功名。
正常来说,只要文章还说的过去,不要太过难堪学政都不会太过为难,大多数秀才都能拿到前三等,少数才会是第四等的,极少有第五等的,而第六等几乎没有。
当然,那些投机取巧弄到秀才功名的考生,往往会在岁试中暴露真实水平,这也让他们不得不花钱请病假。
今年似乎并不同往常,凡那是些文章确实差的,卢向文都没有给什么情面,该训斥的训斥,该罚的罚。
就是突出一个公正来!
这让巡考官承天府知府祝彻多少有些看法,这些士子家里要么是地方士绅,要么是地主商贾,只有少数才是穷苦人家,若是岁试太过严苛,那这学政大宗师的风评肯定不会好。
所谓风评,就是当地百姓的评价,而真正代表当地百姓们发声的,正是那些士绅!
于是张榜之后,一片哀嚎。
但卢向文责罚的都确实是文章差的,于是这些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也会私下里埋怨新任学政严苛。
接下来,才是批阅童生们的试卷。
“阅卷!”
已过不惑之年的卢向文坐在大堂上,国字脸,面容坚毅,示意开始阅卷,看着忙碌的众人,他的心情却是有些低落,但依旧春风和面,面色如常。
据京城传来的消息,这位新皇可不是个省心的主,一上任就要罢免阉党领袖李元忠的厂公职务,好在最后让皇太后给拦住了。
新皇建昭帝并不是皇太后的儿子,皇太后的儿子曾是太子,但去年因病亡故,而比建昭年长的皇子也有,不过是个瘸子,一直顺下来,这才有建昭帝捡漏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气运之子。
建昭帝一登基,直接表明态度,不到两个月内起复了几位太和党的官员,还都是他做皇子时的老师。
当初在庆历朝时,太和党发起了非同党皆黜落的数次京察,不管你是谁,只要不是本党士人,都要清洗。
庆历驾崩后,天宝登基,李元忠得势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因天宝帝厌政喜欢享乐,因此李元忠得到天宝帝信任,获得了奏章批红的特权。
为了对抗太和党,沿海一线的浙党、淮党、齐党纷纷投入了宦官李元忠的阵营,摇身一变成了阉党的核心成员。
而一直保持中立的晋党、宣党、楚党也陆续投入阉党,成了外围成员,共同对抗太和党。
以浙党则怂恿厂公李元忠利用厂卫特权,对太和党高层官员发起了反清洗,手段更狠更残暴,冤狱无数,死伤无数。
卫惊鸿的父亲本不是真正的太和党人,但受一位太和党人的亲戚牵连锒铛入狱,因没钱贿赂李元忠没能活着走出大狱。
而卢向文是荆楚人氏,正是楚党的一员,楚党投靠阉的时间最晚。
也就是前几年,太子还活着的时候,阉党势大,再不投诚,他们楚党就要被阉党打成太和党名头清扫出朝堂了,于是楚党的党魁认为大局已定,转而投向了阉党。
因此阉党虽然放过了他们,但也不太看得上他们,位子是保住了,好处没捞着,还受白眼。
因此卢向文才托请党魁邵翰池,外放为官,就是想离开是非之地。
哪里曾想到,这才刚上任半年不到,天宝帝就吃仙丹飞升了,眼看着新皇又是敌视阉党的,若不是有皇太后从中阻拦,说不得这朝堂立马重新洗牌。
据说当年新皇建昭帝母妃的死就是李元忠授意的,而谁指李元忠的,大家心知肚明。
哎,这要是太和党上台了,还能有楚党的好果子吃?
以太和党的风格,一旦上台,说不得又要一番血雨腥风。
而太和党的大本营正是江东和南直隶。
太和党被清洗后,地方士族也开始了重新选择站队,在新皇登基前,他是前呼后拥的一方学政大宗师,
可新皇登基后,他的门前冷落车马稀,立马换了幅光景。
好在楚党虽然为太和党不喜,可也不是阉党核心成员,手上还算干净,沾的血少,得的好处也少,想要全身而退也不算难。
现在对于他来说,阉党不待见他,比如同为阉党的祝彻待他就极为冷淡,而那些太和党们更不会给他好脸色。
既然两头不讨好,倒让他更光棍了些,也就更看开了一些,大不了辞官归乡。
于是就有了一着不走寻常路的打算,既然不管怎么做都不能讨着好,不如做自个,至少问心无愧,至少活的像个人样。
思虑的多了,他这几个月来就没有哪一夜是睡踏实的,为了不让自己多想,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院试中。
越忙起来,越不会想太多,累了,就能直接倒头就睡,这些天,他都是睡在贡院里,一直亲力亲为,一丝不苟。
阅卷都是由众阅卷官先来第一遍批阅。
按惯例这些阅卷官都是从外省的书院里请来的,为的就是避嫌,正因此这些书院有很高的政治地位。
比如他自个就是荆南万湖书院里出来的,而楚党党魁曾当过万湖书院的山长。
只是这次许多书院都推拒了他的邀请,显然是不想与他亲近。
而这些想依附阉党而无门路的书院,本接受了他的邀请,结果新皇一登基,这些人立马缩回去了。
这让他多少有些愤慨,要不是按照惯例照顾这些书院的面子,他根本不会邀请!
他们与那些闻到风声的官员们一样,也开始摆起了高冷,坐观朝党争斗。
现在的这些阅卷官,都是从万湖书院调来救急的。
每份答卷至少由两位阅卷官同时黜落,才会被放到落榜的桌案上。
阅卷官看到有好的答卷,才会推荐到主考官的桌案上。
除了阅卷官,还有各府学、州学、县学的监考官,以及知府祝彻和南直隶监察御史会担任巡考官,过来巡视,这也是考场惯例,为的就是防止科举舞弊。
所以主考官学政玩小动作可以,但搞大动作是很难的,多少双眼睛看着,一但落了把柄,那也得卷铺盖走人。
对于这场院试,卢向文是极为重视的,他将推荐上来的文章一一看完,除了少数几份因避讳或是名额问题未取中,大多数都取了。
为了公证,他又进行了一遍搜遗,所谓搜遗就是从那些落榜的文章里再次筛选,而且依旧是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