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孝庄太后身染风寒薨逝后,年轻的皇帝似乎愈发显得焦躁不耐,动辄因小错而重责宫女和太监。对朝堂中的文武大臣,也充满了警惕之心,但有违逆言悖之举,必然遭到罢斥,甚至予以处斩,以警诸臣。
想来,皇帝应该是背负了太多的压力。我大清历经太祖、太宗、世祖三代经营,好容易杀入关内,御临天下,建立我大清万世之基业。却不想,在伪明的二次北伐攻势下,连战连败,丧师失地,最后不得不退出关内,远走大漠。这一切,如何不让年轻的皇帝心生愧怨之心。
更不要说,作为我大清的龙兴之地--辽东也无法安然回返,那里可是我八旗无数的先辈寝陵坟冢之所在呀!据闻,伪明出于报复心理,将辽东俘获的所有八旗官兵和妇孺,尽皆贬为奴籍。甚至还一度考虑要将位于盛京的永陵、福陵和昭陵给掘了,将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及以上六世祖的遗尸起出,要枭首示众。
不过,鉴于当年我大清曾厚殓崇祯帝(修建思陵预算3000两银子,最后竟然没有用完),并且还对伪明历代皇帝寝陵加以妥善保护,伪明辽东总督制止了这种掘陵的卑劣行为,让身处归绥的众多满洲八旗王公贵族均松了一口气,不由暗自庆幸,还好当年的一时善举,换来如今的善报。
“皇上,索额图、明珠、图海三位大学士请见。”一名太监跪在康熙面前,战战兢兢地上前禀报道。
“……宣!”康熙将酒杯放在小几上,挥挥手,示意内侍将席桉撤了。
索额图、明珠、图海等三人跪参康熙后,垂手侍立于一旁,却谁也没有上前参奏,反而彼此偷偷地交换着眼神,
“说说吧,尔等有何所请?”康熙斜眼看了看三位大学士,“朕,清醒着呢!”
“皇上,奴才此来,是为我大清将来计而……献言。”图海虽然出身低微,但天资忠悫,性情敦笃,见索额图和明珠两人均沉默不语,随即出列,跪倒在康熙面前。
“献言?”康熙看着图海一脸郑重的表情,又瞥见索额图和明珠审慎的模样,顿时心生警觉,不由坐正了身子,冷声问道:“你所献言何者?……讲!”
“奴才请皇上向伪明投顺纳降,以为其藩属。”图海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跪俯在地上,不再言语。
“……向伪明投顺纳降,以为其藩属?”康熙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些惊愕地看着图海,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半响,又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索额图和明珠。
索额图和明珠见状,亦跪倒在康熙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默然无语。
“你等……你等是想将朕送予那伪明,以换得你们所有人的安泰吗?”康熙骇得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或者,直接将朕的头颅斩下,向那伪明屈膝以降?”
“奴才万死!”图海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奴才请皇上彷太祖之例,先以韬光养晦之举,潜心积蓄实力,巩固漠南,北扩喀尔喀,西联和硕特、吴三桂,南方暂附伪明,以待将来中原之变。如此,我大清或许可再复世祖(顺治)之行,重新御临天下。”
“我大清……何至于此?”康熙眼中血红一片。
“皇上。”索额图抬起来来,神情悲戚,“伪明自去年开始,便主动深入大漠,攻袭蒙古众多部落和八旗屯殖村镇。他们以数百上千游骑的方式,不以我八旗主力决战,却大量杀伤和破坏我满蒙部落村屯之民生,掳掠放牧之牲畜,焚烧草原,毁我耕地。这般行事,长此以往,我大清之根基将逐渐空虚,蒙古诸部亦恐生出怨忿之念,果腹之粮,作战之资,将日益枯竭耗尽。”
“皇上。”明珠也抬起头来,恳切地说道:“去年,我大清虽然北征喀尔喀,威服车臣、土谢图、札萨克图等诸部,但此举不过是暂时解除了北方之隐忧,而对我大清整体态势而言并无太多裨益。再者,听闻西北准噶尔部正在渐趋统一,其首领噶尔丹雄心万丈,图谋整个卫拉特。若是其整合了该部蒙古势力,定然会引兵东来,往攻喀尔喀,奔着统一蒙古大业而来。”
“大漠东侧,辽东之地已为伪明全取,其兵势便可西攻科尔沁,威胁绥远,及至归绥。而伪明宣府、大同、延绥、宁夏、固原等沿边重镇若是年年深入草原,与我大清邀战,继续荼蘼漠南蒙古诸部和众多八旗村屯,我大清所控之地,恐将永无喘息之机呀!”
“……”康熙闻言,紧咬牙关,额头上的青筋不断地跳动着,嘶声问道:“目下之情势,伪明会允我大清纳降,以为藩属?”
“皇上,去岁伪明广德帝崩逝,新君继位,但其资望和声名更是远不及那孙可望。”索额图沉声说道:“听闻,那孙可望一直都想图谋篡明自立,但始不得良机。若我大清此时,自请去国号,除……除帝位,引众归顺,以为藩属。此举,必然会取得孙可望应允,成为他平定天下,江山一统之丰功伟业。”
“皇上,孙可望允我大清投附,必然会因此欣喜若狂,为表其天下归附之功业,必然予我妥善待之。”明珠也附言道:“如此,我大清可提出与沿边诸地,展开市易,囤积物资。同时,引汉人农户和诸多工匠,拓殖垦荒,发展工农,积蓄实力。奴才以为,那孙可望一旦篡明自立,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那时,便是我大清复起,破关再度杀入中原之良机!”
“皇上,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以三千越甲吞吴之例。数十年前,亦有太祖韬光养晦,积数十年之力,方有萨尔浒之大捷,席卷整个辽东之旧事。”图海神色坚定地看着康熙,“今日,奴才请皇上忍一时之辱,彷先贤和太祖之为,虚与委蛇,暂以藩属之名,纳顺于伪明,以为将来谋图大业!”
康熙听罢,只是默然不语,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位肱股之臣,脸上却阴晴不定,脑中急速地转动着,思量着。
“三位卿家平身吧。”康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和缓地说道:“既然我大清要和议投附伪明,那么,谁可为使,前往南京一行?”
“臣愿往。”明珠躬身说道。
“八旗整训,地方屯田等诸多事务尚需仰仗大学士,不可轻去。”康熙转头看着图海,“那么,图海你暂为我大清专使,往南京一行。告知那孙可望,我大清愿举国来降,以为大明藩属,只为彼此能止戈罢战。”
“嗻。……奴才万死不辞!”图海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地向康熙磕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