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虽然重新开始了政治与商业的交流,但对于彼此的认识却十分微妙。朝鲜通信使认为自己传承了儒学正统,是来自中华文明的核心圈,是高级文化的代表。在他们眼中,日本这个以武士为主的社会,和崇尚儒家文化的朝鲜社会相较,简直是粗鄙不文。
当然,他们认为,日本国内的富庶(接待排场)虽然让他们印象深刻,但终究甩不脱是一个好战的野蛮民族。
而日本人对于朝鲜也未必有着多少好感。的确,此时的朝鲜半岛上出现了许多杰出的儒学家、思想家,赢得了日本学者的尊敬与好评,但也仅止于此。多数的日本人,对朝鲜半岛上的这个国家,仍然抱以或多或少的蔑视,认为它不过是大明的附庸国,没有与日本相提并论的资格。
尽管两国彼此都抱以奇特的优越感,但近数十年来,双方还是相敬如宾,努力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田川七左卫门倚在二楼的窗前,看着朝鲜使团的车队和幕府护卫缓缓走过街道,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二爷,这些朝鲜人好大的气派!”站在旁边的何克安笑着说道:“幕府将军夫人过世,他们竟然派出如此规模庞大的使团前来吊唁致哀。说来也是奇怪,以前朝鲜使团都是经长崎登陆日本,然后再辗转前往江户,面见幕府将军。怎么这次突然改在了平户?”
“朝鲜人此举,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的目的恐怕也不是吊唁致哀幕府将军夫人,应该是另有所图。”田川七左卫门转身坐回位置。
“他们图什么?”何克安随意地问道:“朝鲜乃是大明藩属,难不成他们还准备要另投日本?……也不对,朝鲜向来自诩为中华小朝,都不怎么瞧得起日本,不至于要投过来。嗯,那么他们这般巴巴地赶来,要图什么?”
“朝鲜此举,要么是图大明永藩,要么是图齐国。”田川七左卫门低头想了想,眼睛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朝鲜要跟永王,或者跟齐国翻脸?”何克安愕然地看着田川七左卫门。
“若是对付齐国,恐怕幕府会有此意。”田川七左卫门说道:“听说将军对齐国操纵的走私贸易非常恼火,认为这些行为是对幕府威信的极大挑衅,更是间接破坏幕府颁布的《对外禁止令》。最近从江户传来的消息,幕府有意对萨摩、长洲两藩实施特别管制,准备严厉打击两地的走私贸易。”
“日本也要跟齐国翻脸?”何克安被震惊到了,“那日本可是要跟齐国……开战?”
“不是我们整个日本要跟齐国开战。”田川七左卫门轻轻地说道:“……是德川氏。”
“……嗯?”何克安眨了眨眼睛。
“最起码我们所在的平户藩就不会参与可能发生的战争。”田川七左卫门笑着说道:“甚至,我们这位藩主还巴不得德川氏在齐国手里吃个大亏。对于三十多年前,幕府强行关闭平户商馆,禁止对外贸易,并将唯一的对外贸易地转移到长崎,藩主可是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田川七左卫门,郑芝龙次子,郑森胞弟,冠以妻家姓氏,又名田川次郎左卫门。1645年郑芝龙派人把田川氏接到安平时,因为幕府的阻止,不得不将次子七左卫门留在了日本。
田川七左卫门长大后,便一直担任郑氏在日本的贸易代表,积极从事中日贸易。郑芝龙败逃至吕宋后,七左卫门便又不断的从日本输送人力(流浪武士)、物资供应吕宋,还开辟了日本至吕宋的海上贸易,极大地支持了郑芝龙于吕宋地区的拓殖和发展。
五年前(1669年)郑芝龙于龙州(今马尼拉市)病故,郑渡继位吕宋国王。为了自保,郑渡上表齐国,以为藩属。这使得齐国商业势力迅速侵入吕宋国内,并慢慢主导了吕宋的对外贸易。在这种情况下,七左卫门遂停止了与吕宋之间的贸易,转而投向夷州的胞兄郑森,成为他在日本主持贸易的重要负责人。
通过郑森在福建和夷州的关系,并在平户藩的默许下,七左卫门也在暗中做着走私贸易,在平户城也是一个极具影响力的人物。
“齐国要是跟幕府打起来,对我们夷州,对我们大明可有什么影响?”何克安问道。
“幕府要是打赢了,齐国商业势力自然会被逐出日本市场,而整个日本的对外贸易禁绝令,将会执行得更加严厉。说不定,我们正在进行的走私贸易,或许也会被平户藩禁止。”
“那要是齐国打赢了呢?”
“齐国要是打赢了,那德川氏的威信将一落千丈,各地藩国必然会蠢蠢欲动。”七左卫门笑着说道:“届时,整个日本的对外贸易禁令很有可能会有巨大的变化。”
“会有什么变化?”
“要么废止禁令,要么授予齐国独家贸易垄断权。”七左卫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无论何种情况,都将对夷州以及我们未来的贸易,带来莫大的好处。你稍后收拾一下,明日离开平户,返回夷州,将此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安平王(郑森),请他早做准备。”
“是,二爷。”何克安恭敬地应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