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织绸子的,跟别个不一样,会有工钱!”
一听如此,织工们放心多了。
李孟羲都没意识到的问题,不经意间就暴露出来了。
巨鹿一切按需分配,上下一体,保障公平,这无疑极好。但是,他没考虑到,巨鹿这个自成一体的体系,也会需要外来人力的时候,外来的人力跟巨鹿人有本质不同,外来务工的匠人不远千里而来,人家挣的就是工钱,跟人家讲按需分配,不符合实际。
护卫跟大人们聊着聊着,有一娃娃可能饿了,偷偷拿碗里的肉,她娘亲看见了,狠狠地给了他几巴掌把他打的哇哇哭。
护卫笑了,“来来来,都吃吧,别放凉了。”说着,动手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大人小孩儿们都拿肉吃着,大人们还好,注意点礼节,小孩子们啊呜啊呜狼吞虎咽,护卫见了,说起巨鹿的学校来,说起巨鹿一城都是小孩子,有几万个小孩子,到了巨鹿,小娃娃可以送学校里上学,有先生教。
读书学字这是多好的事儿,织工们反应却有些平淡。
护卫没讲清,他只说有学校,却没说学校完全免费,连吃喝都免费,织工们自然反应不强,洛阳也有读书的地方,有归有,可谁读的起。
这顿饭在欢声笑语中吃完了,护卫带着大人小孩儿们回到客馆,把每一个人都安顿好之后,拜托了客馆的伙计来照看一下,护卫又匆匆走了。
再说那些大人小孩们,一个织工妇人在屋里关了门翻看着东西,翻出来一个大的两个小的三个碗,碗做工极好,是枣树芯掏出来的碗,碗有红色的质地,又圆又厚实,打磨的光溜溜的,这样的碗不便宜,妇人平常都不舍得用这么好的。
还有筷子,上好的竹筷子,两双做的很精致的小皮靴子,还有一匹粗麻布。
东西虽不多,却见足了诚意。
忽而传来一声哭闹声,妇人赶紧出门去看,原来是她两个儿子争玩具打起来了。
妇人安慰了大的,安慰了小的,他把拨浪鼓捡起来给大儿子,把鸠车给小儿子,结果大儿子不愿意了,大儿子也想玩鸠车。
不管是拨浪鼓还是鸠车,都是人家东家买的。
妇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她现在心情很好,妇人拉着两个儿子看了看,看到儿子身上的衣服破旧了,正巧人家给买了布,妇人便想抽空做两身衣裳,“儿啊,咱娘三可要走远远的去了。”妇人
两个儿子很小,还不懂远走他乡是啥意思。
妇人的大儿子有些不情愿的说,“娘,那我能不能喊蛋蛋儿一路儿走?”
蛋蛋儿是这妇人邻居家的娃娃,妇人顿时想起,邻居家老爷子以前也会做织机,现在年纪大了不做了,巨鹿的东家待人厚道,要不,去请老爷子一起去,也好赚点养家的钱。
妇人这个念头一升起,便止不住了。
妇人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商馆,径自奔到邻居家去。
到了邻居家,说明来意,一开始,邻居也迟疑,不想到外地去。
这时妇人表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热情执意规劝,好像不去吃了多大亏一样。
旁边的妇人的两个小娃娃也插嘴,说去了人家给肉吃,还买东西。
两家有旧有交情在,再加上妇人苦口婆心的规劝,老爷子有些心动了。
“老叔啊,你干不干另说,去瞅瞅,不想干再回来。这一路的钱我出还不行?”
老爷子终于心动了,他笑了笑,“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知人家要不要。”
妇人立刻说到,“我去问问看。”
妇人拉着两个儿子赶紧又回客馆去,回了客馆,找护卫找不见,伙计们看妇人找人的样子,便上来谈了两句,又把掌柜的叫来。
谈了几句,听了妇人所说的事情,原来这妇人想介绍一个厉害匠人过来。
这点小事儿,掌柜的自己就能应下,掌柜的立刻答应了。
妇人迟疑着再问,“那安家的钱……有一个小兄弟给了俺们安家钱……”
掌柜的一听这个“小兄弟”的称呼,便猜到是军师,掌柜的笑问,“我家少东家给你们安家钱是多少?”
“三……三万钱。”
掌柜的点了点头,让妇人稍等,他转头取了三万钱交给了妇人。
妇人再次感受到了东家的厚道大气。
妇人带着钱,赶紧又去邻居家,三万钱奉上,一下就镇住了人。
妥了,人家不仅愿意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活儿还没干呢,还一把给了三万安家钱。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这三万钱面前,老爷子自思把自己一把老骨头卖了都卖不了这么多钱,人家能图什么,老人所有的担忧就此消失于无形了。
别人拿出了十足的看重十足的诚意,老人匆匆打点了行囊,跟着妇人,带着三分忐忑,来到了庄严大气的巨鹿商馆。
掌柜的早在等着,看妇人带回来了人,热情的交谈了两句,然后就叫伙计去安排房屋。
不一会儿,安排妥当,妇人有些遗憾的对老人说,“来的晚了,要是早一会儿来,人家还给买东西呢。”
正说着话,院子里走来其他织工,老人跟绸庄有些关系,好多织工都认得老人,见老人在这儿,织工好奇的上来攀谈。
三言两语之间,事情来龙去脉就说清了,一听还能拉别人过来,拉来一个人,也给三万安家钱,那个织工顿时心思活泛了起来。
织工告别了妇人和老人,匆匆走了,织工匆匆出了客馆,奔回家去了。
一段时间后,巨鹿商馆的掌柜的又被伙计禀报说又来一人,说是来投奔的匠人。
掌柜过去接待了一下,不等匠人开口,掌柜的直接把三万钱奉上。
巨鹿商馆的掌柜的不过是巨鹿商业部的一个小小的官员,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可那是以前,自来了洛阳,巨鹿商馆日进斗金都不足以描述生意的红火状况,每天眼前有泼天的财富从眼前流过,自然而然的养成了掌柜的豪气。
这是其一,其二,李孟羲放权放的很彻底,掌柜的因而能自作主张,其三,巨鹿官场风气和畅,在巨鹿之时,没有任何龌龊之事,掌柜的在来巨鹿之前,跟着商队走过几次,每回出商,凡申请之一应钱财物资,上边拨派的干净利落,从不过问。
这种种相因,才培养出了一个又大气又能主事且敢于自作主张管事儿的掌柜。
李孟羲又被洛阳人骗了,绸庄的掌柜塞了一堆普通匠人织工给李孟羲,厉害的匠人是一个没给。
却不想,有意外之喜,李孟羲不经意间就筑好了梧桐巢,不经意间就引来了鸾凤鸟。
由那个妇人开始,妇人拉来了一个老爷子入伙,又被第二个织工知道,织工也去拉了人,然后更多的知道只要拉来人就有钱。
只在第一日,由织工们拉来的与丝绸有关的技工就有七个,被拉来的七个人个个技艺不俗。
道理很简单,安家费给的太多了,要是安家费给的少,织工们会随便喊个人成个人情,钱给的太多,这人情份量就重,织工们就会慎重考虑拉拢的人选。再加之,出于自己利益考虑,因为钱多,因为前景好,第一批被李孟羲请来的那些织工就有心想长久发展,也就会担心万一拉来的人不行会断送自己的饭碗,这双重考虑之下,凡被织工们拉来的人,必然是织工本人所认识的人当中水平比较厉害的那个。这就因此,普通技工拉来了厉害一截的技工。
故土难离的想法深植人心,可能,被拉拢过来的七个厉害技工,他们可能好多人都想着拿了安家钱占了便宜之后,过段时间再回来。
他们回不来了。
巨鹿商馆是一个小小的梧桐巢,巨鹿却是一个巨大的梧桐巢,到了巨鹿,就会成为巨鹿人,就再也不想走了。
那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句话再次得到了应验。
李孟羲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看到织工们带了好多小孩子,又加上他自己也有个小弟弟,爱屋及乌之下,又恰巧带了许多钱,他就顺便让护卫拿钱去给小孩子去买东西买玩具。要是平常,李孟羲给的钱不至于太多,可今日凑巧带着一个车队,钱一车一车的跟在后边,于是乎,钱太多,随手给的钱也太多,李孟羲随口交代一句得把钱花完,于是就有了护卫带着大人小孩儿买了东东西西一堆。
这一番操作下来,几乎到了人情构建的极致,把巨鹿的厚道表现到了极致。
然后,意外之喜就这么来了,意外的招募来了一些真正厉害的丝绸业技工。
可以说,李孟羲自己招的那一群人,根本就没掌握多少关键技术,后边被这一群人引荐过来的,个个厉害。
收买人心是李孟羲的杀手锏本领,讨黄巾的时候,黄巾流民到了义军,三五天就归心,十天之后就能跟义军同仇敌忾,黄巾贼都如此,又何况寻常百姓。
不经意间的意外之喜,是偶然,更是偶然中的必然。
还是这同一天,李孟羲继续在洛阳城中转悠的时候,一群猴儿到了。
一老者拉着一个车子,车子上拉着一车大大小小的猴子,猴子的爪子被绑的死死的丢在车上,天性好动的猴子被这么绑着难受极了,一路上都在吱吱乱叫。
随老者一同回来的两个士卒找来掌柜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一听猴儿是李孟羲买的,掌柜的立刻把猴儿收下,并付清了买猴儿的钱。
老人载着钱往回走的时候,掌柜的盯着老人孤零零的背影,眉头皱了一下。
李孟羲曾意识到的问题,掌柜的也意识到了,掌柜的吩咐两个士卒去护送老人一路。
两个士卒刚跑回来还没歇一会儿呢,又得跑一趟,没办法只能接下命令。
等两个士卒追了上去,卖猴儿的老人很是奇怪,两个士卒说明了来意,“老人家,路面上不太平,我俩护送你一节。”
老人颇感诧异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感动,突然之间,老人就想明白了昨日那个少年为什么派人跟着自己了,原来人家不是怕付的定金有去无回,是要护送自己的,误会了人家,老人心里有些惭愧。
猴儿到了,总共大小四十五只猴儿,巨鹿商馆是做买卖的,不是养猴儿的,没笼子,迫不得已,不得不临时制作笼子。
在商馆伙计们拿着锯子斧头吭吭哧哧的忙碌的时候,那些织工中的匠人们主动过来帮忙,这不经意间就展示出了水平。技工中,有一个年迈的老匠人,老人年纪大了,走路颤巍巍的,可等拿起斧头劈起木头,老人的手劲儿又准又稳,一根木头劈完,都不用刨了,直接劈出了一根方木出来。
掌柜的在旁看着这一幕,心里有所判断,巨鹿匠营当中高手匠人无数,可论使斧头的水准可没几个比得过这老者。
客馆中的伙计们不善木工,技工之中却有不少工匠,有了匠人们的帮助,不多时间,一些笼子做好了。
大猴儿小猴儿装到笼子里去,初到一个新地方,猴子有点应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着吱吱的叫。
有伙计拿来一些饼子投喂进去,猴子们拿到饼子吃,安静了一点,众人见猴子活灵活现的活似一个人样,觉得很有趣,那些随技工们一起来的小孩子们,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天黑之时,李孟羲回来了,他带着一大批珍贵药材回来了,像是那些别处不容易买到的熊胆麝香人参灵芝犀牛角之类的,在洛阳城能论斤买,贵不贵另说,数量是真的多。
洛阳不仅珍贵药材多,药物种类也极其齐全,几乎能叫的上名字的药物在洛阳都有。美中不足的是,饶是物资如此丰富的洛阳,李孟羲想买一些药物的种子准备拿回去种,结果很不好买,一般来讲,大多数药物结种子的时候,不是快老了就是快死了,再加上药物种子一般不会入药,这因此,种子相对稀缺。
李孟羲向洛阳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付了大额定金,他与医馆们约定好,日后若有各类药物种子,可以送去巨鹿商馆,有人会收。
洛阳是中枢之地,也是消息散发之地,医馆就是没有种子,也会放出高价购买种子的消息,那用不了多久,到达洛阳的那些天南地北的药商也会知道消息,短则一年,慢则两三年,各种药物的种子会慢慢凑齐。
夜里,李孟羲跟掌柜的伙计们吃喝谈笑的时候,技工们派来个头目,说想见一面。
李孟羲以贵客之礼郑重接待了头目,头目却说是来感谢的。
李孟羲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何处值得感谢了。
此中微妙之处在于,李孟羲都意识不到做了什么,技工们却对巨额的安家费感恩戴德,这还是其次,更深层的原因是,还没到巨鹿,技工们却已经很看好前景,他们想在巨鹿过活儿,因此就谨慎细微,想讨好李孟羲。
技工们卑微归卑微,却也是人心归附。
技工头目到来之时,宴间只剩残羹剩饭了,本着待客礼仪,李孟羲重新张罗了酒菜特意招待头目。
作为有求于人的一方,技工头目在宴间却吃喝的很自在,那些等消息的技工等了很久之后,等到深夜才等到头目醉醺醺的回赶。
李孟羲只是出于尊重,出于待客礼仪认真招待了一下,却又有意外收获了。
头目回去之时,喝的都晕乎了,喝的舌头都大了,虽然技工们没能问出些什么,但从行为上,头目一个小小的人物,人家东家设宴招待到现在,对自己这些人的看重可见一斑。人心更为稳固了。
深夜,李孟羲躺在床上呼呼入睡,夜深人静之时,他被一阵吱吱吱吱乱叫的声音吵了起来,推门出去找了一圈,发现是笼里的猴子在打架,拿着火把凑着笼子照了照,猴子们看见光亮,兴奋了,吱吱叫的更兴奋了,一个猴子叫,更多的猴子叫,群猴叫声此起彼伏。
惊动了守夜的伙计,也惊动了技工们,技工们怕是造了贼或是什么,扛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杠子匆匆来了,一副准备拼命的模样。
不一会儿,李孟羲的院子里就围了一堆人。
李孟羲狠狠地打了个哈欠,“回吧,猴儿打架呢!”
众人顿时哄笑。
李孟羲没察觉哄笑中的特殊意味,猴儿不一定打架的时候才叫,公猴儿母猴儿关一起也会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