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 遍地是宝的洛阳城(2 / 2)

李孟羲给的钱太多了,老人倒怕李孟羲不好说话,怕活儿做不好惹上麻烦。

老人谨慎细微的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看了看又看,然后,老人起身从边上筐里拿出一方青色长石,准备开磨了。

李孟羲以为老人是准备直接在长石上开始磨剑,没想到老人最先开始的,是磨石头,石头竟然也要磨。老人往长石上浇了些水,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白石头对着长石蹭蹭的磨。

李孟羲就看见青色长石上磨出的许多灰色的水迹。

李孟羲见此一幕,心中有些疑惑。

老人花了一段时间把长石磨好,然后才开始磨剑。

从老人磨剑的手法李孟羲就看的出这老人家技艺果然出众,老人不仅会磨镜子,磨剑技艺也不错。这当然了,磨镜是顶级研磨工艺,磨镜都能磨,磨剑就更不在话下。

李孟羲见到了最复杂的磨剑方法,老人用长石把铁剑稍微磨砺了下,磨去锈迹之后,老人又开始按磨镜子一样的方法,用各种小石头一遍遍打磨,把剑身打磨一遍,换一块石头,打磨一遍,换一块石头,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几轮之多,石头换了十几种,在此过程中,铁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李孟羲都等的饿了,看看天色,都到下午了。

老人用石头把剑磨完,剑已经亮闪闪的了,这还不算完,老人又扯了一块新麻布,把麻布包石头上继续磨,然后是皮毛包了石头,最后是一团蚕丝。

磨镜也就这么些工序而已。

李孟羲以为,这总算完了。

却看到,老人又从筐里取了东西,老人拿出一个葫芦,从葫芦里倒出一些银晃晃的东西,李孟羲留意看着,他觉得那东西疑似是水银,不知是不是。

李孟羲觉得奇怪,磨剑用得着水银吗。

老人用疑似水银的东西一点点往剑上擦,把剑身全部涂满之后,又开始磨了。

石头磨过三轮,麻布磨过一轮,再皮毛,再蚕丝。

最终,磨镜老人把铁剑终于磨成,他手里垫着布把剑捧给李孟羲,李孟羲接过剑时,眼被剑身反射的光晃了一下。

李孟羲在银晃晃的剑身上边看到了自己面孔的倒影,李孟羲都惊了,他第一次看到,剑真的能亮的倒出人影,光可鉴人竟然不是形容词,而是描述词。

李孟羲嘴巴长成了0形,他把剑凑到眼前当成镜子照着,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甚至睫毛,甚至瞳孔,他满心卧槽。

抬起头,看向磨剑老者,老者安安静静站在那里,面上挂着恬静的微笑。

李孟羲咔的一声把剑合鞘,他朝老者拱手一礼,发自内心的赞道,“前辈技艺出神入化,令晚辈惊叹不已。

似前辈这等技艺,埋没乡间,实在可惜。

晚辈欲请前辈去我巨鹿作坐上之宾,不知前辈可能赏脸?”

李孟羲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把人整回去,把这么牛逼的人整回去,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李孟羲想把老人拐走,老人却把他拐走了,老人邀李孟羲去家里做客。

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付出就没有汇报,礼贤下士,千金市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总之权衡了乱七八糟各种理由,李孟羲决议一去。

磨镜老人家境殷实,设了好酒好菜招待,李孟羲一般不喝酒的,为了礼仪,他咬着牙喝了一口,一口下去,酒辣的他直皱眉头,日了狗了,这是巨鹿的烈酒,这就肯定是从巨鹿客馆买的。

本来还想为了礼仪少少的喝上一点,还是算了,蒸馏酒喝两口就得上头。

李孟羲以不善酒力为由推托了,老人也知酒烈,便不再劝了。

宴间,李孟羲再说起招募之事,老人没有答应,他把自己二儿子引荐给了李孟羲。

李孟羲有担忧之处,看老人磨剑时工艺极其繁琐手法极其复杂,他怕老人儿子水平一般,巨鹿缺的是顶级匠人,不缺一般匠人。

李孟羲旁敲侧击的问,“不知贵公子业艺如何?有前辈几成本领?”

老人一听李孟羲这么问,便知李孟羲所想,老人拍着胸脯保证自家小子手艺没的说,放洛阳那也是数的着的。

李孟羲笑笑,他看着老人的二儿子说到,“那就说定了!以后到我府上,别的不敢说,一官半职还是有的,一年工钱百贯朝上也是有的。”

事情谈妥当了,李孟羲想找人才,老人也恰碰上机会也想给儿子谋个出路,一拍即合了。

李孟羲还有事儿要忙,不能多耽搁,他留下一纸凭据,让老人儿子准备妥当之后,直接去巨鹿商馆就成。

巨鹿商馆老人可不陌生,老人那坛子烈酒就是从巨鹿商馆买的,知晓了李孟羲是商馆的人,老人更放心了。

等李孟羲走,老人把二儿子拉到屋里,他把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从墙角了翻了出来,把盒子交给儿子,老人看着木讷的二儿子,叹息一声,“老二啊,爹的手艺本只传你大哥。

你现个要出去跟人走了,总得有点本事傍身。

你且用心记着。”

老人把盒子打开,把盒子里的一块块石头拿出来,认真讲解着每一种石头的详细,讲去哪找石头,石头找来又怎么加工,又怎么用。

俗言道,真传一句话,假传千万言,技艺的压箱底东西其实就那么几句话。

磨镜老人数代人赖之生存的技艺之密,片刻之间就交代完了。

该说不说,洛阳人不诚实,或者说,但凡天子脚下,但凡遍地官员遍地皇亲贵戚的地方,人普遍会更圆滑心眼会更多。

上回简雍来洛阳,被人骗了,李孟羲亲自来了,又被骗了。

李孟羲拿真心待人,却被磨镜老人骗了,磨镜老人有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儿子,他不送大儿子,反而送了没学到家传本事的小儿子。

老人临时仓促授艺也就算了,交代了一番,却不把石头送给小儿子,那么多石头,小儿子肯定记不得住。这还不算完,最最压箱底的那点本事也没传给小儿子。

磨镜老人没有夸口,他家三代真的都是宫里专职磨镜的皇家匠人,其磨镜手艺放眼洛阳放眼天下都是顶尖的。

老人祖传技艺的核心是,他祖上遍找石料找了各种粗细不同的石头来磨镜,而最最压箱底的技艺不再是依靠原始材料了,最压箱底的技艺是,把石头用石碾子磨成石粉,再把石粉混到陶土里烧成砖,这样烧成的砖想要多粗就有多粗,想要多细就有多细。

天然石材粗细恒定,把天然石材再加工成磨石,细腻度可超过所有天然材料的极限,这也就是为何磨镜老人家中三代都能霸占着宫中磨镜职位的原因所在。

李孟羲不懂人心复杂,他想挖一个顶尖匠人,结果却挖到了一个水平差了一截的匠人。但这无妨,虽然老人的二儿子都没记住石头有多少种,关键技艺只记住了那么二三成,虽然最压箱底的人造磨石技艺也不知道,但只要这人到了巨鹿,便将直接带给巨鹿一种全新的技术思路。

技术的东西,就是一个思路问题。

磨镜老人的二儿子虽然没能记住所有石头种类,但他知道要去找各类石头去找各类粗细不同的石头去研磨,当这个技术思路到了巨鹿,那么用不了多长时间,在巨鹿,直接将磨石材料突破了。

因为,规模。

磨镜老人技艺再是精湛,他家祖辈人再是聪慧,仍不过是家传技艺而已,家传技艺,找石头的就那么几个人,能找到多少种类的石头,就那么几个人,再聪慧又能积累多少智慧?

巨鹿不一样,巨鹿有完善的激赏技术的机制,在巨鹿,如果需要,直接可以用官府的力量向天南地北搜寻石料,直接可穷尽天下所有石料,可搜到上万种乃至更多石头。

而磨镜老人,他家祖祖辈辈,估计都没出过河南,他能找到多少石料?能找到百种就算逆天了。

毫无疑问,虽然没能把全套技术带走,但只要把技术思路带到巨鹿,就已经物超所值了。技术思路只要一到巨鹿,用不了多长时间,必然在原有技术基础上攀升一大截。

至于人造磨石这一项有点牛逼的技术,这个技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一般匠人也想不到,高级匠人也想不到,这个技术高度非常高,跟寻常研磨技术高了两个技术鸿沟那么高,要是巨鹿只有正常匠人,要是巨鹿只有那些正常的普通匠人,正常的高级匠人,正常的顶级匠人,那么,人造磨石这一技术可能永无被研发出来的可能。

但很凑巧,巨鹿有李孟羲,李孟羲显然不是正常人,磨石到了李孟羲手里,不同磨石到了李孟羲手里,李孟羲一旦发现不同的磨石磨出的镜面光滑度是不同的,然后,他突然想到,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同磨石研磨的光滑度不同,何以如此?

一研究,发现是石头粗细不同,粗细,又是什么?是颗粒大小。

好了,研磨的核心原理有了,颗粒越细,研磨的越光滑。

再往下,李孟羲就会想法设法把石头弄碎,到最后,必然有了超级细腻的石粉,然后随之就会诞生研磨用的石粉,然后发现石粉不太好用,加了点油,有研磨石膏,然后发现油容易凝固,好不容易配了一点研磨膏过几天放干了全废了,然后就又改进,往下可能会出现用胶粘起来的固体研磨膏,就像固体胶一样,到这里,应该会有一项悬赏下发下去,向匠人们悬赏固定石粉的办法。

巨鹿有那么多匠人,木匠,铁匠,陶匠,等等,到最后,几乎必然会出现混合着陶土烧制成的人造磨石。

按巨鹿匠营行事习惯,到了人造磨石这一步,还不是终点,匠人们会找各种不同的陶土,找各种不同的陶土与石粉混合的比例,会测试一种陶土与多种石粉,多种陶土与多种石粉,会测试各种不同温度烧制出的磨石,最后,将生产出质量高的逆天的人造磨石,将生产出一系列的人造磨石,将诞生一个磨石产业。

这未来必然所发生的事情经过,李孟羲丝毫不能知晓。

天色渐岸,李孟羲回巨鹿商馆住宿去了,回去路上,李孟羲感觉有点晕乎的感觉,烈酒就喝了一口,就上头了。李孟羲自感自己酒量实在差劲。

夜晚,商馆设宴,李孟羲在掌柜与伙计们陪同之下好好的吃了一顿,吃饭的时候,掌柜与伙计们又劝酒,李孟羲无奈了,他哭笑不得,“你们军师我不善酒力,咱自己人,就不必客套了吧,谁想喝自己自便,不想喝就多吃菜。”

为接待李孟羲,掌柜的跟伙计们弄来的菜很丰盛,菜是洛阳那些知名店里弄来的,但菜的口感只能说一般,远不如铁锅炒菜好吃。

一般的宴席,吃饭是次要,招待客人是主要,这因此,一顿饭要吃老半天。

大家都不是外人,掌柜和伙计们都是巨鹿老人,李孟羲跟在巨鹿一样自在,啊呜啊呜一会儿就吃饱了。

问起白日纸张的销售状况,掌柜说白日一天,卖出去了五十四车纸。

“……啊?”李孟羲惊讶了一下。

本以为带来几百车纸能卖上一段时间,照这样算,一天五十车纸,几百车也就卖三五天。

洛阳的纸张消耗量如此恐怖,这背后是,滚滚财源,是日进几十万钱。

再考虑到古代信息流动速度慢,信息流动速度慢意味着所有消息传的都慢,巨鹿商馆在洛阳开业时间不长,好多人还不知道纸的消息,可以预料到,随着纸张越传越广,销量会越来越高。

洛阳为河南中枢,洛阳也同样为河南的商业中枢,到时候,巨鹿商馆将成为纸张的批发市场,到时黄河以南的商人会蜂蛹到巨鹿商馆把纸张买回去再卖向四面八方。

一座商馆,要供应整个黄河以南的纸张销售,那到底需要多大的囤积规模,是一千车,一万车,是一个仓库,还是十个仓库,还是一百个仓库。

简雍组织了巨鹿商馆之后匆匆回去了,某些安排非常粗疏。

跟掌柜伙计们聊着聊着,李孟羲发现了问题。

首先是销售模式的问题,洛阳城中目前只有巨鹿商馆一处卖纸的地方,这是什么?这是垄断。

纸张乃是暴利,暴利难免惹人眼红,虽然简雍交代了让掌柜的跟朝中官员们时常走动,每到新纸先把上等好纸往朝官府上送上一些以为交好,但这远远不够。

纸张的热销程度明眼人都看得见,这是多大的财源,必然要引人窥觑。

李孟羲觉得应该改进销售策略,可以把纸张生意分润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巨鹿商馆赚个大头,小头让官员们赚了去,大家因此成为利益共同体,这样,无形中就得到了所有官员的助力。

这是其一,其二,把纸张生意分润给官员们之后,就可以借助官员们的资源去扩大买卖。

试想,要是巨鹿商馆自己卖纸,为扩大规模,还得开分店,还得招募伙计,还得组建商队,还得拉拢关系走动人脉照看生意。把纸张批发给官员们之后,官员们手中有大量商铺,纸张直接就出现在位置最好的商铺里了,官员们手里的人脉,人力,市场,资金,无形中全都为巨鹿商馆所用了。

巨鹿商馆垄断了纸张来源,占据产业的最上游,巨鹿商馆赚了九成的钱,那些官员们揽下了所有麻烦的事才赚下一成的辛苦钱。

计划敲定,把纸张分个三六九等,按官员官职高低把纸张按不同质量分给官员们,让朝廷所有官员都成经销商。

同时,为了保住巨鹿商馆的超然地位,最顶级的纸,只在巨鹿商馆卖,官员们只能卖次一点的纸,这样,好纸出巨鹿,巨鹿将赚足声望,同时,顶级纸张本来就价格昂贵销量不大,不容易买到,物以稀为贵,顶级纸张只在高层人士之间流传,会带来趋之若鹜的追捧,会给顶级纸张带来巨大溢价,会使顶级纸张变成奢侈品。

奢侈品跟普通商品的销售模式本来就完全不一样,普通商品价格越是低廉销量越高利润越多,而奢侈品,能买奢饰品的人他就根本不在乎价格,价格越贵他越买。

所以,巨鹿商馆的纸就分两种了,一种价格平常,一种贵到逆天。

这是销售模式一项。

还有价格一项,掌柜的说巨鹿运来的纸张卖的比洛阳本有的麻纸要贵,贵三倍。

李孟羲一听这么贵就皱眉。

要知,大汉本有麻纸虽然极其差劲,质量远比不过巨鹿纸张,但麻纸价格并不便宜,麻纸也很贵,本来就不菲的价格,再提三倍,太不亲民了。

这其中有一个问题。

就比如鸦片战争之后,英国佬向大清倾销大量布匹,使得清朝经济崩溃了。

注意,是倾销。

何为倾销?大量销售。英国鬼子用机器织出的布匹比土布能好出十倍,但要是英国鬼子真把洋布卖出土布十倍价钱,或是三倍价钱,那洋布就成奢侈品了,根本就冲击不了土布市场,因为百姓根本就买不起洋布。

只有质量足够好,同时价格比较低,数量又大,才能倾销,才能霸占市场。

汉代粗劣的麻纸,等于大清百姓自己织的土布,巨鹿所产纸张,等于英国鬼子高质量的洋布,现在的情况是,巨鹿纸张卖出了麻纸三倍价钱。这么高的价钱,无法倾销的。

李孟羲想起初中的一个应用题,就是,衣服卖一百一件的时候,能卖二十件,卖一百五一件的时候,能卖十五件,卖两百一件的时候,能卖十件。衣服卖的贵,单件利润高,但是销量低;衣服卖的便宜,单件利润低,但是销量高,那么,问,定价多少,总利润最高?

这是一个二元一次函数求极值问题。极值怎么求,忘了,不知道,反正印象中但凡这类题,其最佳定价必然不是最低,也不是最高,每回算出来都是那个中间某个定价。

李孟羲拟订的纸张销售策略是,价格要比麻纸要低,因为麻纸已经够贵了,贵的都用不起只能用竹子,要是按麻纸的价格来卖纸,能买的起的只是少数。

巨鹿造纸技术已经完善,造纸的成本低到令人发指,再加上垄断,和纸张的必需性,这中间有巨大的利润,利润足够大,纸张质量降到再低也有充足的利润。

再考虑到以后要做经销商,得给二道贩子们留出一部分加价空间,定价低一点就更为必要了。

李孟羲初步拟订的定价是,一张三尺长一尺六宽的低档麦秸纸,卖一文钱。这个价格,寻常百姓咬咬牙也买得起。而巨鹿造纸产量足够支撑起这么巨大的需求量。

所有卖出去的纸张,最低一文价,最高不过七文价,而麻纸价格是多少呢?麻纸三尺,四十至八十钱,比麻布还贵。

也就是说,就是最优质的巨鹿纸,价格也比不过桑纸三分之一。

可以预料的到,当巨鹿纸张价格重新拟订之后,销量将暴涨,纸张批发价一张不过几文钱,经经销商层层加价,再是加价,价格仍然远比麻纸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