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出身卑微,祝化雍总是被人瞧不起,哪怕于天启元年乡试考中举人,在旁人眼里他依然是个奴仆。
如果“不幸”与他碰面,充其量叫一声“祝举人”,有的人干脆视而不见,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
祝举人的“同类”更是不拿他当盘菜,可以随便对他进行侮辱。
比如一个冬天,当地有公事,衙门把士绅们叫来商议,一个姓沈的孝廉看到祝化雍,故意嘲讽地说,今天好冷哦,鼻中涕乃突然而出。
当地以奴仆为鼻,沈孝廉是在挖苦谁不言自明。
其他人掩口暗笑,一贯以忍气吞声为上策的祝化雍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住在城南的祝化雍,邻居姓赵,名叫赵士锦,进士出身,是陈必谦的儿女亲家。
老赵为人霸道,横行乡里,当地人私底下叫他“四大王”。
赵士锦觊觎祝化雍的房产已经很久了。他说小祝家的房子是陈必谦的故业,叫他“还”回来。
祝化雍和赵士锦本来毫无瓜葛,祝家的房子也不是陈必谦的,即使是,也和姓赵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赵士锦的逻辑大概是这样的:祝化雍先人是陈必谦的奴仆,所以其后人即祝化雍也应该附属于陈必谦,那么他的房子就是陈必谦的房子。而陈必谦是他老赵亲家,所以他“替”陈必谦索要房子理所应当。
基于这样的神逻辑,赵士锦便叫媳妇把祝化雍妻王氏叫出来,把他的意思告诉祝化雍。
祝化雍觉得太可笑了,始终不正面回应,而他越是这样,赵士锦越是觉得他心虚,越是理直气壮,越是步步进逼。
后来,祝化雍从丹阳教谕任上回乡,赵士锦再也不等了,令人持银数两去“买”祝化雍的房子,佯装和他谈价,逼他立契约。
祝化雍当然不同意,赵士锦大怒,让仆人对着祝家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骂完仍不罢休,干脆叫仆人们一起动手,把墙壁拆了,两家厅事顿时洞达为一。
甚至连小祝的老婆王氏都被暴打了一顿。
羞愤交加的祝化雍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上吊之前,他给儿子留了一份遗书:
“行年未五十,被恶邻赵士锦逼占祖基,朝夕詈骂,辱及尔母,凌虐万状,含冤自经,虽类匹夫小谅,实出万不得已。横死之后,为伍尚者、为伍员者,听儿辈为之。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日,父含泪遗嘱。”
遗书中提到的伍员就是春秋末期的伍子胥,他爹他哥为楚平王所杀。伍子胥从楚国逃到吴国,成为吴王阖闾重臣,后协同孙武带兵攻入楚都,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
祝化雍窝窝囊囊上吊,把难题留给了儿子。可惜伍子胥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三个儿子还没老婆王氏有骨气。
王氏拟好一份“大字报”,复制了五百多张,张贴在大街小巷。鉴于丈夫生前是教谕,她又将“大字报”遍送各学校学生,同时附上一封信,希望同学们能帮忙出头。
到底还是年轻人冲动,一群士子人人攘臂裂眦,纷纷发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替师报仇。
事情闹大,惊动了德高望重的瞿式耜。
虽然老瞿下野十多年了,但地位还在。
当时居家的瞿式耜与陈、赵两家皆夙好,可赵士锦如此行径他看不下去了,决定管管这事。
瞿式耜请来老师钱谦益,又把乡绅们召集到赵氏祠堂商议事情的解决办法。
乡绅们可不敢得罪赵士锦,毕竟人家背后是在朝为官的亲家陈必谦。
瞿式耜请钱谦益论断。
老钱先问陈必谦是什么意思?当瞿式耜告诉他陈必谦“主和”,钱谦益艴然作色道,“陈既可以无君,祝也可以无主!”
说完拂衣登轿而去。
祝化雍曾经的学生们犹如得了“圣旨”一般,当即闹腾起来,把赵士锦家拆成了平地。
王氏虽然用这种方式为丈夫报了仇,可是赵士锦、陈必谦连根毫毛都没损失。大不了再重新盖房子呗。
王氏也清楚不能一直指望瞿式耜、钱谦益为他撑腰,人家可是世交,这次没有官官相护就够意思了。
为了免于被报复,她干脆把自家房屋也毁了,片瓦不留。与其让仇人拆,还不如自己拆!
被崇祯皇帝誉为天下清官四人之一的陈必谦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