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交战”半日,喊杀声震天。
围观乡民里三层外三层。
甚或有小机灵鬼在高地安设茶棚,供人吃喝观景,一座难求。
“求啊,还没狗打架好看。”
“那个大炮不错,是不是真的?”
“光冒烟没铁蛋,糊弄人。”
“快看快看,革命军里有女人!”
“就是就是,那儿还圪蹲了一个……”
“河边洗澡的那些怎么围住了,唉!”
“隔壁那么多光屁谷你不看?”
“你爱看你看,我不好那口。”
……
赤卫队和革命军从晌午战至傍晚,胜负渐分。
看到“流寇”“大败”而去,围观的乡民们嘘声一片。
秀才韩志靳满头雾水,这就打完了?他稀里糊涂的随着张道濬返回窦庄。
这后生是陕西人,被盗屠其家,因从之。从流掠沁水,趁机投降张道濬。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啊,这浓眉大眼的张都督也是流寇一伙儿?
气抖冷!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当然不能好了。
一旦做过“流寇”,才知道“流寇”是真的好。
原历史线的后年,韩志靳去看望被流放海宁卫的张道濬,顺便“游吴,(谈迁)识之。壬午入楚,仍从盗……”
……
当前已有五六万农民军在上党东面肆虐,李自成打听完情况,补充了一批生力军和辎重,带着袁宗第赶去凑热闹。趁火打劫!
六月十八日,张能从太行山前来汇合,革命军逼近泽州城(晋城)。
泽州富庶。
“铁冶遍于西南,岁入白金数十万。”
“万金之家遍于各里,夙称巨富者十余户。”
“有官不到大阳夸,有衣不到渠头亮。”
大阳镇出产的钢针行销海内外;渠头村大户“金砖铺地,富甲泽潞”。
因为富,纳税也不同。
“泽之差银不编于地亩而编于人丁……而上丁银至二两七钱,则他省直所未有也……逐末者多富商大贾,或滞财役贫,冶铸煮盐,家累巨万而不置立锥之地。于是地不足凭,而始以丁役矣。”
“田始八千四百顷,履亩法行增益殆万。污邪蟹螺何所不籍税,税难辨贫富,于是以丁出租庸,丁一征至三金,经数十年不稽登耗之数。”
泽州高官也多,不算辖下的沁水、阳城,州附近光知名的东林党人就有七八个,比如硬刚魏忠贤的王允成等等。
城里还有宣宁王、隰川王两座郡王府。
可惜俩末代王爷不争气,无子,除国。
万历时,因宗室繁衍过巨,遂减岁禄,并限制继承。
“郡王无继统之例,其进封亲王或薨故绝嗣或犯罪革爵者,子孙弟侄及傍(旁)枝族俱不准承袭王爵。”
王爷虽没了,还有旁支在兼理府事,多少能剩下点家产。
另外,朱家后来一直在约束宗室人口。比如成化年间规定,亲王只能有妻妾五人。西门大官人妻妾都八人呢,妥妥的比亲王还幸福。
到正德年间,朝廷又加码规定,凡生母来历不明者,一律不得纳入宗室。
到嘉靖年间,又出了新方案。以郡王为例,要年过二十五仍然无子,才允许选配两名妾;过三十岁无子的可以有四个妾。
多提一嘴。大明平民百姓纳妾也有规定,“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
当然,后来没人遵守就是了。
……
泽州近两任知州官声都不错。
前个月黄图昌因父丧离职,“士民泣送百余里不绝,为明三百年第一云云。”
顺便他的师爷也跟着跑了。狗日的,白送了他几千两银子。
现任知州王胤长有《爱钱歌》一首:
非我不爱钱,我爱谁不爱?
敲骨吸人髓,天理良心坏。
逼人卖田产,把来我置盖。
逼人鬻妻孥,把来我养赖。
逼人借银钱,把来我放债。
人哭我欢喜,有些不痛快。
我见爱钱人,当身遭祸害。
又见爱钱人,子孙为乞丐。
空落爱钱名,唾骂千年在。
我有爱钱方,人己两无害。
少吃一只鸡,可买五日菜。
少穿一尺绸,举家有铺戴。
俭用胜贪图,吾鼎尤当爱。
“流寇”入上党,知州王胤长知道官军靠不住。那帮丘八大爷只会“尾贼而不见贼,惊贼而不杀贼”。于是他在郊外设立新营,募兵上千。
再加上泽州城池坚固,“流寇”轻易不敢冒犯。
可是王胤长心里不踏实,日夜巡城,即便积劳成疾,仍支床于城头督事。
然而,最令他头疼的还是应酬官军。
“贼去兵来,中贵总戎接踵而至。索饷如虎,毒害如狼,其视州牧不啻几上肉。”
王胤长勉力维持,尽量应酬官军,“不令怒亦不令喜”。
必须把那帮大爷伺候着,不然“军无粮则必扰民,民无粮则必从贼,贼无粮则必变流贼,则天下无了日矣。”
老王是个明白人啊,可有啥用?
……
十八日后半晌,革命军和泽州兵在吴王山下对峙。
指挥同知陈承业一看“流寇”旗号,转忧为喜,急忙出营前去拜见大统领。
城里得到喜讯,有个士绅就对张承宠说:“既是革命军,指挥使……”
老张怒瞪一眼,“你不要瞎说话啊,我与流贼不共戴天!”
他又转头对知州大义凛然道:“贼寇势大,非能力敌。陈家世袭指挥使百五十年,为国尽忠就在今日!”
张承宠自请出城剿贼。
知州王胤长感动坏了,连说不必犯险,凭城坚守可保无恙。
“老爷无需多言,今日不是敌退便是我亡!”
张承宠留下一封遗书,单枪匹马杀出泽州城,直奔敌营。
王胤长不知原委底细,站在城头目送指挥使远去,热泪盈眶。
城里其他土豪早清楚老张跟革命军勾连甚深,心说这次可高枕无忧了。
……
张承宠进屋,掸下袖头,屈一膝,满脸堆笑,“请老爷大安!”
李自成屁股都没动,只虚抬手,“老兄多礼了,坐。家常便饭,招待不周啊。”
张承宠毫不客气的吃了大半盘过油肉。他心说,真特么好吃,短毛真会享受。
吃喝罢,两人开始讲斤头。
革命军近万人,跋山涉水,一路风尘仆仆前来,怎么可能空手离开?
看在合作伙伴张承宠的面上,城里送一千石粮,五万两银,大统领立马拔营而去;一万石粮,五十万银,革命军保证今明两年泽州方圆五十里无灾无恙。
“五十万……”
张承宠喉头滚动,艰难的说道:“大统领,不是小的推脱,以城里那帮人的德性,根本没可能。新来的知州王胤长又是迂腐之辈,怕是五万银子都不会出。”
李自成轻轻敲打两下桌子,“那行吧。城里俩王府有没有五百万家财?”
张承宠立即回道:“没有没有。除国四五十年了,后辈又不成器,现银顶天二三十万。要是抄了城里其他大户,或能凑个三五百万。”
宣宁王府宗理是他亲家。
李自成琢磨性价比时,张承宠又献策,“下官以为,革命军不如开往大阳镇。那边围墙低矮,转瞬可破。财物良多……”
东西两大阳,南北四寨上,九十三个阁,七十二条巷,九市八圪垱,老街五里长。
金、王、霍、段、裴、张、丁等几大族积蓄不下百万。
裴宇是万历年间工部尚书;张养蒙是万历年间户部右侍郎……
裴宇盖了“金銮殿”先不说;张家大院两千多间房也不需提。王国士最高只当了个霸州知州,他的宅第从西大阳吾神巷延绵至南河岸,占地近百亩,有房舍五百余间。
壕无人性!
李自成眼睛一亮,当即安排谷可成率领骑兵快马加鞭赶紧去保护大阳。
“大阳是大阳,泽州是泽州。我这万把人马要吃要喝,怎么办?”
张承宠扑通跪下,“大统领,小的自知人微言轻,这里斗胆请革命军放过泽州一次。”
“不至于……”
李自成起身搀扶,“你我兄弟之交,有话直说,不要见外。”
张承宠跪倒不起,“大统领,说起来让您老笑话。小的跟知州等人夸了海口,言说必退革命军。唉,死要面子活受罪。望大统领成全。”
老张帮过不少忙,这回无论他是为公为私,李自成也该卖个情面。
“指挥使,你可要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等二三个月后我再来打泽州,城里不掏些大好处我绝不可能退兵。”
“谢大统领厚恩!”张承宠伏地磕头,感激不尽。
以后再说以后,先对付过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