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字印刷弄起来,唰唰唰的出产洗脑读物。
宋朝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可惜因为不实用,几乎被埋没了,历代不多见。要等铅活字及油墨传进来才广泛实用,尤其对报纸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韩霖进屋里端坐,拿起了《千古奇冤:陕西总督杨鹤的悲情人生》。
他仔细校对一番,批示通过,放进篮子。
连带积存的《惊爆天下:宫女为何要勒死嘉靖皇帝》、《大明万历皇帝的银乱生活》(插图版)、《震惊!朱元璋后人乞讨为生》等全部发出去刊印。
书册内容全部由大白话写就,还加了简单的标点符号,保证识字的人都能看明白。
为啥会有艰涩难懂的“文言文”?
举个例子说明——
“欧阳公在翰林时,常与同院出游。有奔马毙犬,公曰:‘试书其一事。’
一曰:‘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
一曰:‘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
公曰:‘使子修史,万卷未已也。’”
欧阳修这个宋朝人已经不缺纸了,再往前到秦始皇时代是刻竹简,要是文字不精练能把人累死。
就算雕版印刷也费劲,所以书籍当然用文言好,用字少,省事省成本。
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文言有着相对稳定的语法方式。
这种稳定性保证了各地域操方言的人能同等交流。这也是“书同文”的意义。
你要是“我手写我口”,那让广东人写一段话,保证外地人看不懂。
另外,自古都写文言文,习惯成自然,或许后人觉得没必要改。
再一个原因是,能接受教育的是上层人,老爷怎么可能跟泥腿子平起平坐?有必要划清界限保持优越感。没经过专门学习的人看不懂文言,这就区分开阶层了。
来,翻译一下“吾射不亦精乎”。
至于他们日常说话,当然还是口语大白话,不会像书面语那么难懂。
比如著名的朱元璋圣旨:“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比如有次朱祁镇和大臣对话,完了来一句,“还是老王有见识!”
比如高拱在《病榻遗言》所记——
臣对曰:“皇上万寿无疆,何为出此言?”
上曰:“有人欺负我。”
再比如,崇祯时有个大臣叨逼个没完,皇帝好不容易逮空插了一句,然后大臣一激动回了句:“等小弟说完了再说”。
可见他们的日常用语跟老百姓一样,并不文绉绉。
……
标点符号一直没正规起来的原因或许跟保留文言文类似。反正文人从上小学起就专门学断句,看书不是障碍。
可没有标点,总归会有断错的时候,太不方便了。
比如——
“此间乐不思蜀”——“此间乐?不!思蜀!”
当然那是扯淡,正经的,“……与父老约法三章……”怎么断?
“与父老,约法三章”;“与父老约,法三章”。
粗略看去没啥区别,可后人分别解读就有歧义了。
一个是把之前的多少多少条律法简化到只剩三章;一个是约定仅有三章律法。解读不同,后续就会产生一系列影响。
再有,“奔辽西乌桓触自号幽州刺史”。
《三国演义》罗贯中断句:奔辽西,乌桓触自号幽州刺史。
正确断句:奔辽西乌桓,触自号幽州刺史。
没有乌桓触,人家名字是焦触。乌桓是地名。因为断句错误,意思差到天上地下。
老罗弄错的还有寿亭侯关羽、长史杨大将等。
如果说一部小说不打紧,那圣人语录呢——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个就更出名了,不同断句甚至能产生颠覆性的后果。
还有绘画上的“谢赫六法”,大概就断错句了,然流传甚广,已成定论,难以撼动。
还有很多断句问题成了千古悬案,从古代到明代到清代到近代到现代到将来,争论不休,多少大学者都定不下来。
别的不提了,单把李自成的老朋友鲁迅先生拉出来做个结尾。
他曾讽刺刘大杰、林语堂给《袁中郎全集》弄标点断错句子——
“人古而事近的,就是袁中郎。这一班明末的作家,在文学史上自有他们的价值和地位。而不幸被一群学者们捧了出来,颂扬,标点,印刷,‘色借,日月借,烛借,青黄借,眼色无常。声借,钟鼓借,枯竹窍借……’
借得他一榻胡涂。正如在中郎脸上画上花脸……”
(大概正确断句为:色借日月,借烛,借青黄,借眼;色无常。声借钟鼓,借枯竹窍...)
……
韩霖刚处理完几件公事,童生王纪又送来一份底稿——
《孔夫子复生,一脚将衍圣公踹进茅坑吃屎》
韩霖看得津津有味。
文章前面比较了历代儒家之不同,后面就开始胡扯。老韩不得不提起红笔在稿子上画个X。
好看归好看,可内容实在是太过分了。
孔府鱼肉百姓、欺男霸女是有的。明朝大家王世贞就非常愤怒的说:夫使贪纵放僻,败伦乱纪之人而称孔子徒,乳臭之人鲜衣怒马而后孔氏,而曰尊之厚之,于乎,不以桀哉!
某些孔家人可以千刀万剐。
他们有错归有错,写出来没问题,可居然说孔家被蒙鞑换种了!?这让“万世师表”情何以堪?
韩霖明白李自成编写各种册子的用意,可实打实的黑材料已经足够用了,犯不着胡诌这些不着调的玩意儿。下作!
“此稿不能用,你回去再斟酌斟酌。”
王纪小心翼翼问:“那副对联能不能采用?”
上联:前降蒙元,昨降逆明,何足道哉。方明白:善劝进家有余庆。
下联: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全都忘了。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横批:万世师表
自古以来,没有哪方势力能抢在衍圣公投降之前占领曲阜。
韩霖叹口气,“大统领一直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言必实证。既然有据可查,那也不用为尊者讳。”
王纪挺高兴,看来自己写的对联还不错。等下个月新报纸筹划好,自己稳稳当当去做个主编。
这就是“从龙”早的好处。我一个童生怎么了?你们一帮秀才、举人还不是在我手底下混饭吃?
王纪就是当初状告亲戚不缴佃租的那位。现在月薪三两银,小日子美滋滋。老娘也不用再辛苦的给人炼硫磺了。
忙乎完这边的事,后半晌韩霖再去书院讲学。
“上一课我们讨论了什么是'阶级',今天我们讲一讲‘国家’。”
“所谓国家,是介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
前所未有的新理论冲击着学子们的头脑。
别说他们了,连讲课老师韩霖都被冲击的不行不行;书院院长张慎言更是惊呼短毛实乃妖孽。
单说“国家”定义,细思极恐啊!
皇帝和老百姓可不就是剥削阶及和被剥削介级吗?
农民给皇帝种地供养他,皇帝为了防止农民反抗推翻自己,可不就得建立朝廷、官吏、军队、监狱等,把老百姓关起来?这不就有了国家吗?
这个定义真是太残酷太现实了,赤果果的一点面子都不留。
问题是,短毛将来不一样要登基当皇帝?他怎么敢把这些血淋淋的思想传授出来?
还有“抿主”,人人当家做主?一人一票选举?
可是短毛在书里说:民主总是属于统治介级的,体现统治阶及的意志和利益,被统治介级不可能享有管理国家的权力。
瞎说什么大实话!
韩霖、张慎言等人被震了又震,惊了又惊,都快麻木了。
大统领牛逼就完了!
还有,短毛让众人编纂中学教科书,要点都由他提供。
比如地理教科书——
睁眼看世界也就罢了,更扯淡的是上来就教你搞农业。
让你要学会考虑地形、气候、市场、劳动力,机械、交通、政策等等多个方面的因素。
等你好不容易把这些学会了,马上又一项一项教你,选好了地具体怎么种农作物,种完怎么通过交通卖出去。
等你会了这个地方的农业,马上又要你学全国各地情况,哪儿适合养猪,哪儿适合种地?整个亚洲的情况呢?哪儿适合养猪?哪儿适合种地?
十来岁的孩子能看懂啥啊?
不管,简单粗暴的让他们背!
甭管你懂没懂,一股脑塞给你,先背下来再说,万一以后用上了呢?
种地也就罢了,还有大杀器历史课本——
说到“黄巢起义”,新编教科书上就说之所以产生起义就是因为阶级矛盾的激化,现在国家管不住老百姓了,所以老百姓要造反!
为了怕你不知道咋造反,课本还详细介绍了黄巢的经验,就像“历年真题解析”一样。黄巢如何起兵,如何笼络人心,都写得清清楚楚。
哪怕是最后造反失败了,课本里都要详细分析失败原因。就跟“说明书”一样手把手给出了“注意事项”,提醒你不要犯类似错误。
意思是这帮人不行不是革命的错,是他们没玩好。
农民阶级斗争失败是因为没有纲领,没有理论指导等原因。
无论是陈胜吴广的起义,还是元末的农民起义,在新课本上讲来都是这个套路。起义原因、经过、结果,失败或者成功的原因分析。
历史教科书一定要告诉学生们为什么要造反?要造谁的反?怎么样造反?就差代替你上阵杀敌了。
韩霖、张慎言等人看得大汗淋漓!这是“屠龙术”啊!
短毛的教材恐怖如斯!
新课本对中学生来说诘屈聱牙极其难啃,可一旦参悟了它,就会豁然开朗,学成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
这尼玛学生要是学出来了会是什么怪物?中学生都这么恐怖了。
用短毛的话说,中学教科书内容浅而广,每个学生都是“接班人”。
韩霖、张慎言真想问一句,接谁的班?推翻短毛接你的班?
文理科是这样,军事同理。
牛人制造产品,更牛的人制造流水线,最牛的人设计流水线。
哪怕你是个蠢蛋呢,你就按照这套制度一板一眼的去做,弄出来的军队就是个革命军队。
所以在抗战期间,一个挡员单枪匹马去敌后,就能拉起一支队伍建立一个根据地。
他知道流水线怎么弄,去了以后按照图纸建立流水线,人民军队哗啦啦就出来了。
但是他也只知道图纸,图纸怎么改进?产品怎么改进?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太祖早已把理论指导与实践方法相结合,并总结归纳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式。照着干就对了。
什么叫现代化军队啊?!
除了外在的武器装备外,还有内在,流水线弄好,你这头放进去原料,那头出来的产品都是一模一样的。
……
榼山书院总务处处长孙鼎相对造反之事不感兴趣,老头子偏爱《物理》、《化学》等科目。
他已经用神技“油锅捞铜钱”震惊了八方。
孙老汉又根据短毛提供的秘籍研究出一种“沁水铁”。
铁制品上熔镀一层锡,居然就永不生锈。这可是好东西,对上陈大义的“白铁皮”也不遑多让。咱这个还无毒。
孙鼎相还另有一项本事,在雨天掐指就可算出雷声啥时候出现,简直堪称神人。
老头子乐在其中。
只是,他越学越感到无知,太多问题弄不懂了。
比如——
天为什么会黑?
看上去特幼稚,小孩子都知道的事。
然而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短毛说过,宇宙中的恒星无虑亿万,前后左右上下远近无处不在。那么,亿万颗星发出的光岂不是能形成一片毫无空隙的光幕?
所以,半夜仰望星空,应该是和白天一样的一片光亮!
可事实并不是如此。何解?
“短毛,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