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泼在陈远脸上,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了下来。
一滴,一滴,异常明显。
整个宴客厅里,所有人全呆住了,都停下动作。有的嘴里正啃着猪蹄,满嘴油腻,瞪大眼睛;有的喝着美酒,一口喷了出来;有的筷子掉在地上,有的想去帮陈远挡难,可惜一脚迈出,自己醉熏熏,一脚踏空,骨碌碌在地上打滚。
官员士绅们就不用说了,就连那些端酒侍菜的奴婢下人们都呆住了。
李大人的脸当时就青了,哪来的野蛮女人,老子的大事都要让你毁了,不要脸的女人,找死。方才还夸常老板有眼力劲,现在恨不得劈了酒楼的常老板。他挺着一张青渗渗的脸,强忍了忍才没有跳起来,只是“啪”地一拍桌子,狞笑道:“好个刁民,你敢胡言乱语诋毁朝廷命官!又酒泼钦差大人,以下犯上,不知王法么?”
耿采若鄙夷地瞟了他一眼,高傲地昂起了头,晒然道:“王法是什么?布政使大人如此气极败坏,那把数千饿死的百姓埋在坑里,付之一炬,莫非就是你指使的么?这就是你说的王法?”
李响狼狈不堪,又气又急地吼道:“大胆刁民,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命官!什么坑,什么冤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来人呐,把她给我拖出去!拖出去,把她……”
陈远回过神来,心里苦笑,邱夫子急忙找人弄来一方手帕,他接过来擦了擦脸颊,满是酒味,不过自己也醉了酒,也感觉不出来,他擦完了脸,这边李大人也刚下完了令,陈远慢条斯理地道:“李大人何必着急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个小女子,也飞不了,咱们几十个官员在这里,还怕她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不用担心,问心无愧,让她说吧!”
一旁的官员见钦差大人有意询问,担心露出端倪,立即阴沉沉狠道:“刁民好大的胆子,有布政使、钦差大人在场,安得放肆,你一个民女,能晓得什么?大人们有肚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要有冤屈,可向本官申明,但是本官丑话说在头里,以民告官,大明律法,凡军民诉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讼者,笞五十。你是哪里人?若不是我济南府下,先按规矩走,若是举告属实,钦差大人自然会为你做主,若举告不实,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在古代,民是可以告官的,而且不是告官就一定要先挨揍。律法规定的违法行为并非是“民告官”,而是“越级诉讼”的问题。你要上告?可以,先给里正说,里正给上级说,然后才到县衙,才到州府。一层一层,让你投诉无门,想上告?可以,那就是越级了,先打了再说。
所以在古代,民要告官,就成了普遍挨打了。这个官员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律法,一个柔柔弱弱皮肤白白的女子,相信不会不怕打。
哪知耿采若嗤笑:“告官?我没有告官啊!”
她的一句话,使得满堂又是一愣,你不告官,却说这么一番话,还酒泼钦差大人,发了失心疯么?
耿采若仰起脸儿来,那脸蛋肤色如玉,嫩如蛋清,被灯光一照,映得如同透明,美妙绝伦,可她的眸光里却隐隐地泛着寒气:“小女子既不是苦主,也不曾蒙冤,山东天灾人祸,无数人无家可归,尸体被野狗啃食,可是小女子自恃有几分本事,自小经历苦难,倒也不会缺吃少穿,有何冤屈可言啊?”
她忽低下头来,冷锐的目光在陈远等官员们脸上一扫,咬着牙道:“只因听闻有些官员表面作秀,说什么心忧百姓,却做的是畜生的事,让百姓吃麸糠、杀流民,自己却锦衣玉食,大吃筵席,好会演戏!”
陈远苦笑,天下人都可以误会他,唯独家人不行。他心中难受,没有说话。
耿采若见惯了贪官污吏的嘴脸,心姓自然有些偏激。开始她只知道有位“禽兽不如”的钦差,当然这个“禽兽不如”钦差的名声也是李响派人故意散播的,让她十分气愤。所以才会与唐赛儿合作。
她在外面接应,自己打晕了要给钦差大人献艺的姑娘,冒充她在舞女里,要好好耍一耍钦差大人。哪知发现钦差竟然是自己的丈夫,再加上自己的丈夫也变得与那些狗官同流合污,先入为主之下,已然认准了陈远变成了贪官,开始是惊奇,然后是愤怒和失望,最后是义愤填膺的心痛之极。无论如何也要骂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