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还只是下小雪,而凉州,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凉州刺史府最外围的大院,这两年来新建了不少砖瓦房,多数是红砖。
但在大院的最中间,有一套两层青砖房子,在一群红砖房子中很是显眼。
这里就是刺史府接见乡老乡绅的地方。
入冬以后,刺史府里早烧上了暖气。
特别是这场大雪过后,刺史府里只要有人的房子,不管是办公的还是上值的,都加大了暖气的供应。
人一进屋,全身就开始冒汗。
如果不脱去外袍的话,稍微在屋里呆上一会,就得不停地擦汗。
当然,不停地擦汗,可能也不全是因为热。
也有可能是心虚。
今天在青砖大屋里坐着的,就有人不断地擦汗。
“张秘书让我们今天过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还能有什么?凉州现在的事情,不都是为了关中战事?”
“也是,前几日传来消息说丞相灭贼精锐中军五万,君侯转战万里,收复并州河东等地。看这架势是要把关中一鼓而下啊,所以官府要多筹些钱粮?”
“筹呗!”有人浑不在意地说道,“真要打下了关中,对凉州也有所裨益,给朝廷捐些钱粮,也算是为国出力。”
自从冯刺史主政凉州后,凉州可算是政通人和,连胡人都安心放羊了。
以前大伙都是想着怎么从穷鬼手里多榨些粮食,怎么从胡人手里多骗些牛羊。
现在不一样了。
凉州的牛马加上八牛犁和曲辕犁,先进的耕种技术,再加上大力兴修水利。
短短这几年,凉州粮食产量就往上翻两番。
要不是官府和兴汉会养了那么多马,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和豆类,凉州的粮食价钱,说不得比蜀地还要低。
胡人都知道羊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而在座的诸人,却知道比羊毛还好的东西,是从工坊里生产出来的毛料。
卖毛料可比卖粮食赚多了。
“早就应该筹了,为国出力嘛,若是大汉把关中拿下来了,我看司马懿还怎么在长安设关卡。”
虽说现在毛料是紧俏货,光是军中的采购,以及与东吴的交易,就挤占了大量的产能。
但谁会嫌钱咬手?
司马懿让商队在长安集中交易,不让大伙自由运货去关东贩卖,那就是断人财路,着实是让人记恨得很。
“说得倒也是……”
“依我看呀,筹粮是有可能,但未必如大伙所想的那样,是为了关中战事。”
有人突然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大伙定眼一看,原来是陇西李家的人。
陇西李家和敦煌张家,这几年来,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他们往往比别人更早一些得到某些内幕消息。
“哦,此话怎讲?”
众人一听,立刻就来了兴趣。
“今年的冬日比去年要冷上不少,按往年的习惯,草原上的胡人怕是早两个月前就开始从居延郡那里南下了。”
得益于冯刺史前两年让凉州军频繁出塞的举动,凉州北边的西部鲜卑等胡人,逃的逃,降的降,让凉州北境清静了不少。
但胡人就如那草原上的野草,就算你是割了一茬又一茬,他们总是会一波又一波地冒出来。
再加上冬日里极寒的天气,他们就算是暂时逃离,最后也会被老天爷逼着赶向南方。
凉州军今年几乎整整一年都出征在外,凉州北边的草原又开始出现了零零散散的胡人。
他们趁着边境汉军在冬日退回关塞内休整的机会,不惜冒死越过关塞,想尽办法寻路进入温暖的南边。
越过关塞的胡人并不算很多,但仍给边郡造成了一些治安问题。
“所以刺史府怕是要组建义从或者民团,剿灭那些不经官府同意就擅自进入大汉的胡人。”
“哦,这样啊……”
有人顿时兴趣缺缺。
化外的胡人固然可以看作是劳力,但劳力也是有成本的。
在大雪封路的冬日去剿灭一些零星的胡人,算是吃力不讨好。
有人心里盘算着,若真是为了此事,自家应该捐多少钱。
也有人心里嘀咕:若真是为了那点越境的胡人,需要大张旗鼓地把大伙都召过来?
在场的每家出一点钱,都能组织一次中等规模的出塞围猎了。
而有的人,可能是感觉太热,又开始抹汗。
……
“嗒嗒嗒……”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不急不徐的脚步声。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张秘书,和李总裁出现在门口。
漆亮皮革,内衬绒毛的长筒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略显沉闷的敲击声。
看到二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比起以前,张星忆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圆润了一些。
她扫了一眼屋内,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
李慕跟在她后面,坐到旁边。
“都到了吧?”
张星忆坐在上头,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大冷天的叫大伙过来,实是过意不去。”
“张秘书言重了!”
“过来拿羊毛配额的时候没觉得辛苦,现在肯定也是不能说辛苦的啦!”
这话引得连李慕都掩口而笑。
虽说一部分工坊与某些草场签有互助协议,有优先收购养毛的资格。
但凉州最大的羊毛销售渠道,是掌握在官府和兴汉会手里。
所谓的“过来拿羊毛配额”,就是指每年的春秋两季,各家都会来这里买羊毛配额。
谈笑过后,张星忆继续开口道:
“不过这一次叫大伙过来呢,却不是为了工坊的事,而是要跟大伙说另外一件事。”
众人一听,顿时就是竖起了耳朵。
张星忆脸上笑容不减:
“想必大伙也听说了,关中一战,大汉算是大胜,我得到消息,丞相与君侯,这个时候大约已经领军进入长安了。”
还真收复关中了?
屋内就是一阵骚动,不少人竟是喜形于色。
把所有人的面容尽收眼底,张大秘书似乎也很是高兴,她靠到椅背上,眼睛微抬,悠悠地说道:
“说句不怕大伙笑话的话,今年以来啊,我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就怕前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直到前些日子,君侯大胜的消息传来,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明白张星忆为什么要说起这些话,但大伙都安静了下来。
“相信在座的大家,也有不少人有这个体会吧?”
哄笑起顿起。
张星忆看着众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但目光却是清冽如水,语气更是平淡而冷静:
“但我也相信,有人反而不想听到大胜的消息。”
什么意思?
有人还在笑,但反应快的人,已经察觉到一丝的不对。
笑声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