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虽器重“四友”,但却也没有刻意冷落羊衜。
且羊衜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
当年隐蕃受曹叡指使,入吴国当细作,时权贵皆争相与之交往。
甚至娶了孙鲁班的全琮、娶了孙鲁育的朱据,两位主婿亦在其中。
特别是朱据,大称隐蕃有王佐之才,与之极是亲善。
而羊衜则是为数不多反其道而行之的人之一,时人怪之。
后来隐蕃叛逆被诛,牵连朝中大臣,廷尉郝普被迫自杀,朱据被禁足家中,直到现在仍没有重新起复。
世人这才不得不佩服羊衜的识人之明。
所以就算是平日里羊衜再怎么不讨喜,为了维持东宫的名声,孙登也必须要礼待羊衜。
羊衜也知道自己与东宫诸人不合,所以像这种宴会,基本都是自个儿寻了角落坐,不与他人挤到一起。
只是这一次,他听到众人贬冯而扬诸葛,偏偏太子还当真了的模样,就再也忍不住了。
身为人臣,既受东宫俸禄,又如何能眼看着太子偏听偏信而不作声?
但见羊衜猛地站起来,冷笑看向谢景:
“吾虽不知有多少白骨埋于汉中,但却知今日汉中之兴盛。汉中兴盛,则蜀人一改颓势。”
“冯明文入南中而夷人惧之,出萧关而魏人畏之,进凉州而胡人服之,于蜀国今日之盛,其功大焉。”
“今诸葛元逊始方脱颖,便被汝称之为冯明文所不如,敢问其功与冯明文相比如何?”
一番话,别说是问得谢景呐呐不知作何而言。
就连话题人物诸葛恪,脸上亦是通红,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怎么。
孙登一看,连忙站出来和稀泥:
“先生请坐。吾不知深浅,挑起前番言语,实乃吾之过矣!”
这才把已经开始冒火的双方压了下去。
羊衜拱了拱手,说道:
“殿下,今天下鼎沸,欲建功立业者,不知其数,殿下岂能小视天下英雄乎?”
孙登连忙称是。
然后羊衜又对着诸葛恪行礼,继续道:
“吾方才失言,还请诸葛将军大量莫怪。然如今国之患者,非区区丹阳山越,而是北方贼寇。”
“故国之大患,在外而不在内。足下既有大才,自当北上杀贼,何以能平十万山越而自得乎?”
诸葛恪奋然道:
“吾此次归来,自会向陛下自请,前往江北,以抗贼寇。”
“如此,便等将军大败贼人的好消息。”
没有人注意到,当孙登听到羊衜“故国之大患,在外而不在内”这句话时,眼中竟是闪过一抹忧虑。
有了羊衜的这一次打岔,宴会的气氛已经没有了那份热烈,于是不久之后,宴会散去,众人便纷纷告退。
唯有诸葛恪,被孙登单独留了下来,请到另一间清静房间。
这一次,因为不算是正式场合,所以不必跪坐。
诸葛恪坐在从蜀地流传过来的椅子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在喝过清茶之后,酒意散去了一些,孙登这才开口道:
“元逊,方才在宴会上你曾言,欲自请过江,以抗贼人,是一时之气话,还是当真这般想?”
“当众所言,岂有说笑之理?”诸葛恪看向孙登,“殿下可是有话要对臣说?”
孙登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些许的忧虑:
“吾只是听到那羊衜所言,心有所感,故有些话,不吐不快。”
“殿下请讲。”
孙登叹了一口气:
“你离开建业的这三年,陛下越发地信任吕壹,现在朝廷及地方州郡文书事,皆由彼掌之。”
“此人为人阴狠,以前还只是吹毛求瑕,择众臣小错以告陛下,欲陷人以成威福。”
“现在渐掌权势,居然敢公然诬陷,无罪无辜,便可让人横受大刑,众臣敢怒而不敢言。”
“吾与上陆大将军、潘太常等人,屡次上书劝谏陛下,陛下皆不为所动,唉……”
诸葛恪闻言,亦是眉头一皱。
这三年来他虽身在丹阳,但常与太子有书信往来,自然略知朝中大事。
只说两件事,便知吕壹此人,为祸朝廷到什么程度。
一是诬陷丞相顾雍。
吕壹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下,诬陷丞相顾雍,让其不得不自禁家中。
同时因为他的诬陷,引得孙权大怒,考虑换掉丞相。
幸好当时的黄门侍郎谢厷跑去找吕壹打探情况:“顾丞相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吕壹言:“不能佳。”
意指情况不妙。
谢厷又问:“若此公退之,则谁代之?”
吕壹不言。
谢厷再问:“莫非潘太常得之乎?”
吕壹答:“君语近之也。”
意思就是差不多吧。
然后谢厷抛出一个大杀器:“潘太常常切齿於君,但道远无因耳。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
潘太常,也就是潘浚,持符节与吕岱平五溪蛮,现在驻于武昌,辅佐陆逊。
听得朝中吕壹之事,在回建业的时候,曾假意设宴群臣,欲亲自杀了吕壹。
幸好吕壹听到风声,没有前往,这才逃过一劫。
所以吕壹听到谢厷提起这个事,这才连忙劝说孙权,不再追究顾雍。
而另外一件事,则更是挑动了孙登的敏感神经。
那便是吕壹诬陷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
此案中,同坐者畏惧吕壹的手段,皆违心说刁嘉确实如此。
唯有侍中兼中执法是仪一口咬定没有听说过。
孙权数日下旨严厉诘问,群臣莫敢言语。
是仪对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
最后因为查无实据,这才让刁嘉和是仪幸免于难。
“吕壹看起来是诬陷是仪与刁嘉,但实则是意在吾也。”
此时的孙登,再没有往日的谦逊,面目已经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当年他镇守武昌,江夏太守刁嘉就曾帮过他的忙。
是仪身为侍中与中执法,更是被孙权留在武昌,辅佐太子的重要人物。
陆逊与是仪,两人一文一武,可算是帮孙登镇守武昌的左膀右臂。
后来孙登回到建业,陆逊留守武昌,而是仪则跟随在孙登身边。
他身上铁杆太子党的标签,最是鲜明不过。
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现在吕壹同时盯上这两人,若是孙登还没有产生警惕,那他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
“吾虽不知吕壹诬陷此二人,背后是不是还有他人,但此人断然不能再留。”
孙登看向诸葛恪,诚恳地说道,“元逊,东宫宾客,以你为首,还请你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