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大汉的粮价红线已经上浮到三百钱,比最初的时候上涨了一百钱,通胀已经有些过快了。
这还是在有魏国和吴国帮忙接收不少票子的情况下。
冯都护自然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草桥关让储备局多印票子。
毕竟现在世人谁不知道票子是冯都护搞起来的?
票子真要泛滥成灾,搞得民声载道,老百姓谁管你有什么苦衷,反正矛头第一个肯定是要指向冯某人。
到时候千夫所指,莫说宫里那位会不会趁机搞事,只怕就连那些守旧世家都要趁机反扑。
何况冯都护也不想让储备局发行的票子走朱八八大明宝钞的路子——好歹也得等他进入棺材了再说吧?
反正我死后又管不了后人,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呗。
就算是后世有人把我的棺材扒开泄愤,我也无所谓了。
“冯都护误会啦,误会啦,老夫也不是想让储备局多印票子。”
“那蒋公提储备局又是何意?”
“中都护,现在陛下已经还于旧都,关中作为京师之地,理当是大汉中心,对吧?”
“没错。”
“然则流通大汉的票子,关中居然无法参与其中,中都护可曾想过关中士吏会怎么想?”
冯都护一怔。
蒋琬缓缓地说道:
“中都护成立储备局之时,大汉不过蜀地一隅,故而储备局有皇室与兴汉会作保,大伙便相信这些票子。”
“后来收复凉州,中都护为大局考虑,又让敦煌张家参与其中,可谓是目光长远。”
正是因为把张家牢牢地绑在大汉的战车上,所以张就前往西域宣扬大汉威信,一去就是好几年。
而在某些有心人挑起的叛乱中,以张家为代表的凉州豪族,坚决站在大汉这一边,同样也有这些因素。
蒋琬看向冯都护,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中都护与蜀地大族一向不和,所以一直没有让蜀地世家参与储备局之事,可以理解。”
“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凉州豪族可参与,那么关中大族为何不能参与?”
“关东世家与雍凉大族向来不和,大汉欲光复天下,关东世家是绕不过去的。”
“若是大汉储备局有凉州豪族参与,而关东世家却不能染指,难道中都护以后只打算依靠凉州的支持立足朝堂么?”
大汉储备局并不是单独由兴汉会掌握,兴汉会掌握着相当一部分话语权,只能是说因为时势使然。
除此之外,储备局的成员一开始还有皇家、少数功勋等。
而朝廷,则是派了监察。
当年为了尽快收复凉州士吏之心,再加上张家确实识大局。
更重要的是,为了能尽快地控制凉州的经济命脉,让票子在凉州流通起来。
冯都护主动邀请,让张家成为储备局的成员,以安凉州豪族之心。
这是一份荣誉,一份承认,同时也是一份责任。
成为大汉储备局的成员,可以参与到印票子活动中来。
但与此同时,也要共同维护大汉经济的稳定,促进各地经济的更好发展。
比如说张家的加入,那么储备局就可以借助张家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铺开摊子。
蒋琬前面的一番话,意思最明白不过:
增加储备局的成员位置,让关中并州河东三地的大族加入进来。
有一说一,蒋琬所言,长远来说,对国家确实有利。
增加这几地的成员,不但可以更加深入地加强对这三地的经济控制,同时也能加强朝廷对这三地的政治控制。
从短期来说,还可以立刻筹备一批粮草,解燃眉之急。
因为眼看着夏粮准备入库,若是三地世家齐齐出力,凑出一批能支持一场小规模战斗的粮草,想来不算太难。
但冯都护并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沉默了下来。
毕竟他又不是圣人,他需要慎重考虑这里面的利弊得失:
“蒋公以为,在这个时候,这三地的大族,可信否?”
这三地又不是像凉州那样,先是被陇右阻隔,然后又被冯都护渗透经营好几年,最后待大汉大军西进后,大半又是举城而降。
而张家,更是有推出嫡子前往西域之壮举。
蒋琬知道冯都护的顾虑,只见他也跟着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道:
“此事既然是老夫提出来的,若是中都护信得过老夫,老夫也可以帮中都护把把关。”
把把关?
此话一出,冯都护有些惊异地看了蒋琬一眼。
这已经算是作担保了吧?
“蒋公……何以想要掺和这种事情?”
蒋琬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面容带着些许的忧虑:
“因为老夫想汉室早日三兴,不欲大汉因为内耗而自毁关塞。”
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冯都护的手背:
“明文,你是丞相指定的接班人,我相信丞相,也相信你。”
“丞相弃魏文长而用你,肯定是有丞相的道理。”
蒋琬再度放低了声音:
“前些日子宫里那般行事,确实有些不太妥,但此事牵扯明文你与宫里的私事,我不好站出来说什么。”
“但借着私事涉及公事,那就是越界了,这个事情,除了军中的魏文长,朝野同样也少不了蜀地某些人士的影子。”
“他们做得不对,很不对。故而今日我对你说这些,也是想让你能借储备局收拢关中并州河东大族之心。”
“如此一来,你日后在朝中行事,自然也方便一些。不说让他们支持你,就是少一些阻力,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蒋琬叹了一口气:
“天子仁厚,但仁厚同样也过于心软,有时会拿不定主意,易受他人影响。”
“这种时候,就是你我规劝陛下的时候,明文,无论如何,切记莫忘了丞相的叮嘱,记得要以国事为生。”
冯都护看着蒋琬苍老的面庞,心头一震。
他握住了蒋琬有些干枯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了看坐在两边的费祎和董允二人。
“放心吧,这些话,就算是入了宫里之耳,老夫亦是不怕。”
“有些事情,做得过界了就要有人提出来,提出来就是让人改的。”
冯都护实是没有想到,一向老好人形象的蒋琬,竟是说出这等话来。
“蒋公,我明白了。”
出了尚书台,冯都护回头抬头看看天空,骄阳似火。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中都护,敢问还要去何处?”
一直守在外头的小黄门恭声问道。
“不用了,出宫吧。”
“中都护这边请,小人在前面带路。”
走到宫门的时候,冯都护再一次回头,看了看未央宫前殿内,再看看尚书台的方向,脸上突然露出古怪的笑意。
冯都护相信,蒋琬所言,九成九都是真心的,也有可能是十成全是真的。
但这并不妨碍尚书台表达出对宫里最近行事的不满。
冯都护、蒋琬、费祎、董允,都是继承丞相遗志的人。
同时也是丞相遗志的既得利益者。
所以冯都护非常明白蒋琬的心理:
对想要破坏丞相所留安排的做法,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毕竟大汉这些年的成绩,都是在丞相的领导下取得的,足以说明正确性。
你想要改变这些做法,万一错了呢?
那岂不是毁了丞相的心血,毁了大伙这些年努力的成果?
至于抱上了皇后大腿的蜀地派,最近行事是不是有些过火,招到荆州派的敲打。
那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