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君侯长叹一声。
若是杨仪真要逃走,春雨大约已经把他的逃跑痕迹冲刷干净了。
就算是派出军犬,怕也是闻不到他的气息。
就在冯君侯郁闷地呆立在窗前时,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又有什么事?”
冯君侯今天心情极度不好,不想理事。
没有人回答,反倒是脚步声更近了。
冯君侯有些恼怒地转过身。
谁啊,这般大胆?
谁料到他才堪堪转过身来,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道人影直向他冲来。
“来者何人?”
外头的守卫都死光了?
冯君侯不愧是领军十数年的人物,正待使出关将军和韩教头所教的防身术。
却是终于看清了正冲过来的来人,当下又连忙撤了手势张开怀抱。
张小四一声尖叫,直接跳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挂在他的身上。
“唔唔唔……”
屋内响起了某种吧唧声。
良久之后,冯君侯这才有些喘气地问道:
“四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还有十来天才到吗?”
张星忆从冯君侯的身上下来,嘴唇沾着水色而在闪着润泽,嘻嘻地笑道:
“怎么,不想我过来?”
“想啊,天天想,都快要想死我了!”
冯君侯瞟了一眼紧闭着的门口,随手关上窗,再一次把张小四搂在怀里:
“可是你们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到吗?”
顺手探了探,感觉手感丰润了不少,不错,不错。
把头埋在冯君侯怀里,张星忆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本来是还有几天,后来半路上就听到丞相病逝的消息,我一急之下,就把孩子交给阿梅和李慕带着,自己先赶过来了。”
什么叫红颜知己,什么叫夫妻同心?
冯君侯紧了紧怀里的人儿,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一口:
“四娘,有心了。”
张星忆抬头,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来我来对了?”
冯君侯叹了一口气:“若是你再不来,我就要愁得掉头发了。”
看着冯君侯原本满脸的欣喜又变成了忧愁之色,张星忆不禁有些奇怪。
“阿郎怎么说也不是缺少主政一方的经验,就算是战后初建,也不至于这般吧?”
当年凉州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只是因为这个。”
“哦?”张星忆眼珠子骨碌一转,“是不是有人给阿郎使绊子了?”
冯君侯又忍不住地长叹了一口气:“没错。”
“杨威公还是魏文长?”
“杨仪,他跑了。”
张星忆正待取笑他,脸上才待绽开一半,突然就怔住:“跑了?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杨仪跑了,不知跑哪去了,我怀疑他极有可能是投魏贼去了。”
冯君侯拉着她坐下,把杨仪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同时还不忘记加上自己的猜测。
张星忆听完,小脸已经是沉了下来。
她瞟了一眼墙上的地图,站起来走了过去。
冯君侯跟在她后面,有些侥幸地问道:
“四娘,你觉得,杨仪会不会是跑回汉中,去向陛下告状了?”
张星忆闻言,冷笑一声:
“若他真是跑回汉中倒好了!但我可不相信他会这般蠢。”
又是主动去挨魏延打,又是跑来自家阿郎面前演戏,就为了回汉中?
“他身为长史,说要为丞相守墓,最后却私自跑回关中,就算不是违背军令。”
“但凭陛下对丞相的感情,会容得下他这般做?他这样跑回去,就能有好果子吃了?”
如果说,丞相生前视陛下如子,那么丞相死后,就是陛下的逆鳞。
谁敢碰,死不死不知道,但至少要脱一层皮。
要不然,真当那一声“相父”是白叫的?
就算是天子心软,自家阿姊是个什么性子,自己难道还不清楚?
阿姊怎么可能会让陛下平白落人口实?
听到张星忆的话,冯君侯的心一沉,最后一点侥幸也无。
“这么说来,他这是真要去投贼?”
“也有可能是隐姓埋名逃走了。但以杨仪的性子,我怕他不会咽下这口气,所以我更相信他是愤而投贼。”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阿郎岂不闻李正方(李平)属下牙门将王冲旧事?”
李严还没有改名前,在都督江州时,与属下牙门将王冲发生摩擦,王冲自知为李严所疾恨,惧怕因此被诬陷罪名而叛逃降魏。
同时给魏国带去了曲辕犁的图纸。
若不是当时八牛犁尚未普及,世人多不知其构造,说不定魏国还能提前几年得到八牛犁。
曹叡早些年的时候,屡屡吃败仗,但仍能勉力控制朝政,甚至还能发起“清查浮华案”,旁敲侧击世家大族。
就是因为魏国屯田客府所控制的屯田,先是有曲辕犁,后有八牛犁,为魏国军中提供了大量的粮草。
听到张星忆提起此事,冯君侯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丞相生前,曾派了细作潜入魏国,那杨仪只怕亦知其人,那岂不是说……”
第一次北伐的时候,丞相暗恨孟达反复无常,又欲让彼牵制宛城魏军。
故派出郭模到孟达的政治对头那里假降,同时故意泄露孟达之事,逼孟达反叛。
没想到孟达在仲达面前,就是个废物。
但郭模却也是借机潜伏了下来。
若是杨仪当真投贼,那潜伏了这么多年的郭模,只怕是要暴露身份了。
“他妈的!”
冯君侯忍不住地暴了一句粗口,为自己的大意懊悔不已。
反倒是张星忆回身安慰他道: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阿郎不须如此自责。那些潜入贼国的细作,从最初就已有身死的准备。”
“阿郎要做的,就是尽快平定乱贼,复天下太平,这样,就不会让那些人再做牺牲。”
冯君侯点了点头,然后定定地着着地图,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久之后,他突然说道:
“我想让兰陵笑笑生写一本《潜伏》。”
“什么?”
“《潜伏》,专门写那些为了国家,舍身潜入敌人内部,却不能公开自己真正身份的潜伏者。”
“他们的身份无人知晓,他们的功绩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