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三年最后一个月,凉州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关中可能要比凉州好一些,雪没有那么厚,但放眼望去,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过了潼关,继续往东,魏国的核心之地洛阳,则是仅有薄薄的一层。
不少地方,因为雪太少,反而是结成了冰。
即便如此,今年的冬日,比起前两年来,仍是让人感觉冷了许多。
曹叡的身体一直以来就不算是强健。
身体一弱,对寒气就特别敏感,所以曹叡很是不喜欢冬日,特别是这种过于寒冷的冬日。
偏偏他又和其父曹丕一样,有一个戒不掉的爱好:酒色。
色自不必说。
当年石亭之战后,按魏法,阵亡将士所遗妻妾,当选其他将士以嫁之。
而有尚书郎廉昭,知曹叡所好,居然暗中先择其容色优者数十人入许昌宫,以侍魏帝。
更让人吃惊的是,洛阳后宫妇官秩石者(即有资格领俸禄的女官),竟与朝中百官之数同。
宫内自贵人以下到掖庭洒扫者,已超过三千人。
屡有大臣进谏曹叡,言按周礼备后妃百二十人足矣,剩下的令其归家,与家人团聚。
曹叡别的方面算是明君,还能听得进臣子的进言。
唯有土木与后宫,乃是他心心念念,不愿意让步之事。
偏偏这些年来,魏国外战屡败,让曹叡威信不足,在臣子一再进谏下,他不得不略为减省,停止了宫殿的建造。
至于这后宫,却是再也不肯退让分毫。
幸得尚书郎廉昭知皇帝之心,悄悄分了一部分宫里的女子去了许昌宫。
这才让群臣的议论少了一些。
只是曹叡早就已听多了这类言论,心里烦躁,又不敢发作的情况下。
干脆在后宫里选可信任的知书达礼的女子,以为女尚书,助典省外奏之事,借机减少见外臣的次数。
曹叡好色若此,又偏生体弱,于是在很多时候便借酒助兴。
陇右之战后,凉州的蒲桃酒被断了好几年,也不知是不是久不得尝其味。
待凉州与关中再次有商队往来,曹叡觉得从那边传过来的蒲桃酒喝起来,比起以前来,似乎都甘甜了不少。
更别说是极合口味的蜜酒。
有道是酒乃穿肠毒,色乃刮骨刀,酒色双全而不知节制,阴间阎王早相见。
(此时正在凉州遭受苦难的某只土鳖对这句话,深表赞同。)
若是冯土鳖知道曹叡玩得这么嗨,铁定是要自愧不如加避退三舍。
在这等寒冷的冬日里,曹叡喝了两口往日里不常碰的烈酒,待觉得身子暖和起来,他这才吩咐道:
“来人,摆驾祈福宫。”
侍立在一旁的廉昭应下后,连忙下去安排。
所谓的祈福宫,乃是前两年宫里才新建起的宫殿。
里头不是曹叡的嫔妃,而是一位来自寿春的妇人。
此妇人能以清水治病,自言乃是天女下凡,当居后宫,为帝家祛灾辟邪,纳福增寿。
初时曹叡半信半疑,恰好那时山阳公(即汉献帝)卒,洛阳又发生大疫,故令她试治之。
后洛阳疫情果见消退,于是曹叡对她深信不疑。
不但特意在后宫给她修筑一个宫殿,甚至还下诏褒扬其贤。
这两年来,曹叡身体但有不适,或者心情不畅的时候,多是喜欢去天女所居的祈福宫坐坐。
天女得闻曹叡要过来,早早就站在祈福宫门口迎候:
“见过陛下。”
“起。我说过了,你是天女,不必如此多礼。”
曹叡上前,亲自扶起天女,故作不悦地说道。
天女的皮肤略有些黝黑,但这并不影响她不染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至少在曹叡眼里是这样的。
因为她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平静,仿佛平静的湖边,水天相接之处那些柔和的线条,恬静而柔润。
单单是这份平静,就能让曹叡总是不由地心神安定。
眼前的天女,打扮与世间女子大不一样。
外裳敞开的桃形领边上,别出心裁地绣有金色波浪的花边,平白给天女增添了几分高贵。
即便是贵为天子,曹叡也从未见过这等款式的衣物。
乌黑发亮又略有曲卷的长发,被一条红色的丝绢地拢在脑后,看似简单,但在那身清黑的衣裙衬托之下,整个人似乎又显出一种妖异的诱人之美。
这大概就是天女吧,一切都与世间女子不同,却又那么和谐地出现在她身上。
“妾虽为天女,可不理会凡俗之人,但陛下乃天子,犹在天女之上,妾岂能无礼?”
天女款款落落地说道,声音似乎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魅力。
曹叡大悦:
“外面冷,且进去再说。”
“陛下请。”
天女侧身伸手引礼。
廉昭等人识趣地站在原地,不敢跟着进去。
毕竟是天女所居,岂容得世人驻足污染?
能进入这里头的,除了陛下一个男子,剩下的,全是从后宫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女官。
越过两道拱门,天女推开一个大门,但见一个封闭的大回廊就出现在眼前。
回廊两侧雕金为镂,绘彩成图,安置在两边壁上的十来根白蜡烛,根根粗如婴儿手臂,火光跳跃。
光线与黑影交错晃动间,竟让镂图犹如活了起来一般,端得是玲珑巧妙,光怪陆离。
单单是这白蜡烛,便让身为帝王的曹叡露出赞叹之色。
听天女说,这等白润如玉的蜡烛乃是昊天上帝所赐,唯有受昊天赐福之人才有资格享用。
蜡烛越粗,福气越大。
曹叡目前,也只有在天女所居的宫殿里,才能见到这种蜡烛。
他也曾问过天女,何时他才能受到昊天赐福。
天女只言陛下福缘一到,白蜡烛自会在世间出现,若是未现,那便是时机未至。
曹叡得了这番话,也不好再多问。
迈步进入大回廊,走到尽头,直接就是一个宽阔豪华的寝宫,所陈几案帷幔等类,格调奇特,华贵侈糜,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
最显眼的是一面巨大的铜镜立在卧榻对面,卧榻区域的一切活动都在镜中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