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秦博意有所指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陆尚书,向公方才特意来言,冯君侯答应提供良马,尚书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才让陆瑁猛然清醒过来,但见他勉强一笑:
“只是心有所虑耳。”
“尚书何虑?”
陆瑁的目光再落到那学堂高台上,但见冯永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目光有些呆滞,似在回答,又似在喃喃自语:“与上百才俊相比,数千战马,算得了什么?”
“尚书在说什么?”
“没什么,吾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这战马之事,尔等看着办就是。”
陆瑁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突然转身离去,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秦博对陆瑁这副模样不明所以,但听得此事交给自己等人,当下就喜上眉梢,一时就疑惑抛到九霄之外。
这些时日以来,凉州以考课为重,就是陆瑁欲见冯明文亦不可得,秦博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泄了校事府之事。
此时终于得闻对方同意提供良马,可不正好是去见冯明文的大好机会?
“秦博想要见我?”
考课的人员排名还没出来,冯刺史手里就多了一份拜帖。
“自从他来到凉州以后,一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我还道他能沉得住气呢,看来他比我料想中的要着急。”
对方着急是好事,谈判嘛,谁先急谁就落了下风。
“让他进来吧。”
在外头焦虑等待的秦博听到冯刺史答应了要见他,脸上露出大喜之色,连忙整了整衣冠,然后跟着下人进入厅堂。
看到最上头的高大身影,秦博没有细看,连忙行礼:
“博见过君侯。”
“起,秦校事不必这般多礼,请坐。”
听到冯刺史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秦博心头就是猛然一跳:
虽然对方从来没有单独见过自己,但一见面就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在暗地里调查了不少事情。
对于秦博来说,如何利用汉国,准确地说,主要是如何利用兴汉会,来达成维持校事府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远比从凉州拿到战马更重要。
并不是说战马不重要,而是说,战马仅仅是自己此行的一部分目的而已。
所以被冯刺史一口道破了自己的真正身份,秦博不禁就有些惴惴起来。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一边连忙道谢,一边小心地坐下。
待下人给秦博奉上茶之后,冯刺史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这才问道:
“不知秦校事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自是与战马交易之事有关……”
冯永伸出手臂,三指虚搭在茶杯的盖子上,闻言就是一笑:
“这战马之事,刺史府不是有专人负责么?怎么还劳秦校事前来与吾亲自说?”
数千战马,对于凉州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但这桩交易的详细内容,份量还不足以让冯刺史亲自出面去谈。
如果说当年在陇右开马场,以河曲马为母种繁衍出来的马群,骑驮两用,解决了骑兵备用马匹和训练马匹的问题。
那么以骡子开始批量繁殖为标志,就是解决了步军的机动和后勤的问题。
至于现在,则是以凉州大马为母种,开始解决重骑兵和精锐骑兵的战马问题。
不客气地说,掌握了凉州的大汉,不但可以系统地进行马种培育,而且产出的战马质量和数量,要比魏国稳定许多。
毕竟魏国虽然有并州和幽州,但很多时候,他们常常要从胡人那里补充合格的战马。
什么叫先进知识和技术推动生产力进步?
这就是了!养殖技术……那也是一门知识!
冯刺史这些日子晾着吴国使团,可不是什么也没干。
而是在有意试探吴人对战马的看法。
经过试探,凉州刺史府的智囊团得出一个结论:
操船的吴人知道个锤子的战马?!
以凉州大马为母种所产的优良战马,冯刺史自己都不够用,肯定不可能卖给吴国。
但大汉培育出来的第一代战马,也就是以河曲马为母种培育出来的马匹,挑挑拣拣,蒙一蒙吴人,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反正冯刺史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了解了吴人的底细之后,冯刺史从最开始听到吴人求马时的恼怒,已经转变成了心态平和。
河曲马好哇,又能当战马,又能当驮马,蹄大如碗,力气也不小,好使得很!
就是马蹄有点薄,容易磨损……
冯刺史就没打算把马掌的小秘密告诉吴国。
配个两件套就差不多了。
军火出口嘛,减配那是基操。
马掌费铁太多,吴国就不要把珍贵的铁料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小玩意身上了。
再说了,凉州这边别的没有,就是马多!
什么时候江东马匹不够用了,可以随时再来买。
里里外外都设计好了,秦博还拿这个事情跑来跟冯刺史说,也怪不得冯刺史表现出这么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态度。
秦博在吴国的官职虽低,但却也是让不少吴国权贵官吏惧怕的人物。
但在冯刺史面前,却是半点脾气也不敢发。
只见他陪着笑道:
“君侯,吾虽不懂军中之事,但这些日子,也是打听了不少战马之事。这战马,也不是到了吴地就能立刻上战阵的。”
“吾自来到凉州,也没少见君侯麾下骑军,发现这骑军兵器具械,与步军大有不同。这养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说这骑军还得另行打造军械。”
“我大吴这些年来,连年与魏贼相争。君侯也是知兵之人,知道这兵马一动,钱粮就如流水一般泼了出去。”
“所以我大吴这几年,府库的钱粮也不算是充裕啊!”
冯刺史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秦校事,这大吴府库钱粮不趁手,乃是你们吴国的事情,你说给我听,我也帮不上忙啊!”
“再说了,这几年来,凉州年年都要从他处运粮接济,再穷,能穷得过凉州?”
“而且这一次,吾交给吴国的战马,可算是勒紧了腰带挤出来的,可是亏了血本呢!”
讲价是不可能讲价的,我冯鬼王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生意?
少赚那就已经算是亏了,这还是看两国乃是盟国的份上。
“君侯自谦啦!谁人不知,君侯乃是敛财有道?小人可是听说了,这两年君侯发兵塞外,可是赚了不少牛马丁口……”
嗯?
冯刺史目光一冷,扫了过去,你特么的这是在讽刺我?
哪知却是看到对方一脸的佩服与羡慕:
“诸葛元逊算得上我吴国年青翘楚,去年也曾平定了山越,惜哉却是比不过君侯手段与胸襟,收得山民十余万人,最后却是无半钱入到府库,唉!”
冯刺史听得“山民十余万”,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就是问道:
“这个得卖多少钱?府库怎么会没钱?”
汉中搞了多少年才搞到十余万夷人去填庄园,好不容易才让汉中重新兴盛起来。
那几年诸葛老妖光是收过路费,卖民团资格,卖干粮,就能吃了个半饱。
更别说平定南蛮之后卖的那一波,简直就是肚儿圆。
但见秦博一拍大腿:
“要不说那诸葛元逊就是比不过君侯呢!他把四万青壮编入军中也就算了,剩下的六七万人,居然在私下里和军中诸将分了,半钱都没入到府库里。”
我靠!
你们吴国军中诸将真幸福。
这种事情要是换了在大汉,军中诸将被诸葛老妖搞出屎来都算是小事,脑袋能不能保住那才叫大事。
听得秦博把这等事情说给自己听,甚至不惜贬低诸葛恪,冯刺史心头一动:
“所以秦校事这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战马交易之事吧?”
秦博挪了挪身子,尽量侧向冯刺史,以示恭敬:
“君侯高见,小人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欲与君侯商量钱财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