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兴三年的锦城粮价,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丞相率军南下才三个月,牂柯郡和越嶲郡被平定的消息就先后传来,导致刚刚把夏粮收上来的锦城粮价比去年还要低上一铢钱。
毕竟去年汉中那边有个冯癫子在死命地收粮,好歹支撑着粮价跌不下去。
今年就不一样了,经过这近两年的垦殖,汉中那边已经开始产粮了。
听说那个冯癫子,又去求了丞相,让成固县专门给南乡县供粮,今年南乡县的收粮力度,要比去年小了不少。
去年汉中那边是抬了价格收粮,今年则是按市面的价格收。
爱卖不卖!
这让蜀郡的不少大户人家心里不由地暗自庆幸:妈的老子终于看准了一次,这回再没被那个诸葛村夫和冯癫子坑得出血。
前两年连续被坑了三四回,不要说被坑得大出血,有的人家连肝都差点被坑爆。
今年说什么也不搞粮价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之所以说这粮价古怪,就是因为也不知怎么的,稻米和麦子都涨不起来,偏偏那菉豆一天一个价,比往年涨得厉害。
在锦城的东市,有一家很特殊的面铺,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票号”二字,是专门给那些拿着毛布票子过来的人兑换羊毛布的。
后来随着毛布票子在锦城越来越流行,渐渐地就成了东市最受欢迎的流通票子。
所以进出这家票号的人也越来越多。
身份最低的,至少也是东市各家面铺的管事掌柜之类。
于是有人看准了这票号的人气,然后在票号的旁边,买下了一家面铺,新开了一家粮店。
菉豆的价格就是被这家新开的粮店生生抬起来的。
这家粮店不但把锦城同行店里的菉豆全部买了下来,还发出布告,说不论多少,菉豆来多少收多少——就是一小袋也收。
这天中午,一个老农畏畏缩缩地走到粮店的门口,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进去。
“老兄弟,你这是要买粮还是卖粮?”
里头的掌柜眼尖,看到老农像是有事,连忙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浑然没有其他粮店那些掌柜看到他这身打扮,就爱理不理人的模样。
老农赤着脚,身上虽然穿着麻衣,背上还背着一个斗笠,一看就知道是乡下进城来的。
“不买粮不买粮。”
老农连忙摆手。
“那老兄弟这是要卖粮?”
掌柜的笑着问道。
“卖……不卖……就看看……”
老农有些吞吞吐吐的,目光躲闪,有些说不清话。
掌柜的听了,也不生气,转头喊了一声,“三儿,倒碗水来,记得要晾好的。”
里头的伙计听了,应了一声,连忙倒了一碗晾好的开水送出门来。
“老兄弟,这日头大,先喝口水。”
“谢谢,谢谢。”
老农接过来,直接就咕咚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差点就呛着了,就像是被人催着一般。
喝完了,心里终于略略平静下来,这才敢指了指门口的大布告,问道,“敢问掌柜的,这里收菉豆?”
“收啊,老兄弟手里有菉豆?”
掌柜地接过碗,问了一句。
“只有两石,成么?”
老农脸皮有些发烫,不敢去看掌柜,估计是感觉在这么大的一家粮店面前说这个话,有些丢人。
“成啊!怎么不成?”
掌柜爽朗一笑,“多少都收,都一个价。”
“此话当真?”
老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上头写得明明白白呢,哪有不真的?”
“好好!掌柜的稍等,我这就去拿来!”
老农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连连点头道,转身就跑了。
不一会儿,只见老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个年青小伙子,每个小伙子肩上用扁担担着两袋东西,看来就是菉豆。
“三儿,把这菉豆过一下,再倒几碗水出来。”
掌柜的看到了,连忙又对着里头喊道。
“老兄弟,家里有不少地吧?怎的收了这么多菉豆?”
掌柜把老农领进店里,一边让人过称,一边和老农闲聊。
“不多不多。”
老农把菉豆卖了出去,脸上露出了笑容,“前两年官府不是让咱们用了那曲辕犁嘛,那玩意好使,家里辛苦了两年,开了些新地出来。”
“新地不用纳粮,其他粮食长不好不说,说不定还要白费粮种。但这菉豆不一样,种在新地里,它也能长出籽实,算是白收的粮食。”
老农说着,脸上喜气就露了出来,“本想着这菉豆好歹也能填填肚子,哪知道前些日子听人说了,这城里收菉豆,价钱还高。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问了好多家粮店呢,这才找到。”
“今年的菉豆价比往年翻了一番呢,老兄弟这运气好啊!”掌柜的翘起大拇指,“是个会种地的。”
老农一听,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连连谦虚,“就是瞎种,碰巧了。”
“呵呵,老兄弟也不用这般,这里头的门道,我也懂一些。”掌柜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新地种了菉豆,再种粮食,那可比直接种粮食好得多哩!是也不是?”
老农心里一惊,看了看周围,只见店里的伙计都在忙着,根本没有看这边一眼,这才迟疑地看了一眼掌柜,“掌柜的……以前也是种地的?”
这个门道可是他种了多年的地才摸索出来的,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也就是自己本家的兄弟几个才知道这个道理。
这些菉豆,可不是自己一家,可是亲亲的兄弟几家凑一起,才有这么多。
掌柜的嘿嘿一笔,指了指北边,“老兄弟有所不知,这北边的汉中,前两年就有人教着这么种呢。”
“开头还没多少人信,后来只要种了菉豆再种粮食的,去年地里的粮食都比别家长得好一些。所以今年汉中那边,只要是新开出来的地,都先种上菉豆,后面接着再种粮食。”
“只要去过汉中的人,都知道这个理。也就是前两年那位……咳,前两年过去开荒的人没几个人信这话,要不然,今年老兄弟的菉豆可卖不到这价钱。”
掌柜向老农解释道。
和掌柜的聊了几句,看到对方和气,老农也放开了。
听到这话,老农犹是有些怀疑,“那北边的汉中,当真是都这般种?锦城这边,也有不少大户人家开荒呢,怎么没听官府提过这事?”
掌柜呵呵一笑,又干咳一声,含糊道,“谁知道呢?”
菉豆很快就过称完毕,一共三石六斗,看来老农刚才是往低了说。
“老兄弟是要换粮食还是拿钱?”
掌柜问道。
“不要钱,地里刨食,钱用不上。”老农摆手道,“给换成糜子就好,家里的小子好不容易才说了个人家,凑点粮食快点把那闺女娶回来。”
这菉豆价钱如今比糜子贵多了,能多换不少的糜子呢!这一出一进,家里的粮食就多了不少,划算!
“成咧!”
老农一家担着糜子走后,掌柜立刻吩咐底下的人,把菉豆送到后头院子去。
院子里头堆了不少菉豆,都是这些日子收上来的,不少人正在忙活着,扛着菉豆出了院子后门,那里有车子在等着。
只要装够了,车夫就吆喝一声,准备赶着车子把菉豆送到城外的仓库。
院子侧面还开了一道门,连通着票号的后院,票号的管事急匆匆地赶过来,坐到车子上,说道,“走啦!”
然后几辆车子就吱呀吱呀地向城外赶去。
去的时候装着菉豆和其他粮食,回来的时候可就是装着从汉中运过来的毛布,可不是走空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