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这一问,直将农人马生给问得愣住了。
什么时候,说书里常言的县城纨绔子弟,也关心其他的家庭来了?
对于这等事情,马生毕竟是第一次遇到,他见杨昭面向和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丝毫没有盛气凌人之态,也看不出是坏人。
莫非是个当官的?还是个朝廷里的大官?
随之,其人胆子见见大了起来,也看出杨昭是此间领头的,即如村正和乡长等人,皆是点头哈腰,认真倾听。
他人拿着柴火的手,遂渐渐放松下来,语气带着几分紧张急促,老实回答道:“老汉家中目前十口人,不过啊,今岁没什么收成,想要给家里人多添一件新衣都没有。
至于粮食,每天也就两顿饭,且全都是稀粥之食。
嗯,贵人也都是知道的,这两年啊,天灾加上兵荒马乱。
像老汉这等寻常农户之家,那可是真正的要人命咧!”
想起这两年的苦楚,连马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于突然之间话多了起来。
说着说着,便是年长如他,想到当前之困境,以及将要面临之困境,眼中不由得闪烁起了泪花。
或者说,这都是命!
贵人有贵人的命,身为农户之家,他自己有自己的命!
比不得!比不得!
正是心中感叹之时,马生见杨昭气色和善,甚至在之说话间,递过来一个水囊,其接过之后,没有注意到人群后侧村正不断为之使眼色,而是咕噜噜的喝上了两口。
喝上两口,精神恢复了一些,正待归还时,发现面前的青年,搀扶着他,指了指前面的木桩。
“长者累了吧,我等坐在这里说!”
马生闻言,不由自主的颔首道:“不累,不累,只要能多赚点钱,就是每天打柴,老汉也都是愿意的。”
注意到农人的瘦弱,杨昭直接让亲卫拿来携带之干粮,分了一大包递到了农人手里,在之困惑又激动的眼神中,杨昭解释道:“今日我过武功,恰见本地之于贫困,心中实则有感。这些吃食,都是随身携带的,长者今日劳累一天,定然还没有吃饭。
先打打尖!
当下朝堂新政,即是一切焕然一新,正是改良之时。
不知长者,是否愿意多介绍介绍咱们乡村之事,有什么难关,也一并说出来。
若是得体,自当融入到朝堂建设之中。”
马生颤抖着双手刚刚接过干粮,还没得及向面前的青年人道谢。
但随之为之一些话,又给愣住了。
朝堂?新政?
这些事情,他一个连几天书都没有读过,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农人,又知道什么?
不过,让之提问题,马生是明白了。
说到提问题,他还真是有不少问题。
眼前的人,经过这么片刻接触,又是送水,又是送吃食,显然和日常所见的其他官吏不同。加上其他人于此之敬重模样,可见地位不一般。
若是自己提出之问题,能够解决,那自然是不错的。
说到问题,马生能想到的苦恼可多了。
这里面,自是以衣食住行为重。
而将旁侧注视人多,马生也没有大胆的拿着干粮进食,就是青年拉着他坐下后,方才放松的心,再有紧张,即是整个人也都有些僵硬。
他好生思考了下,这才开口道:“要说困难和问题,老汉确实遇到了不少。
这第一个就是家里的青壮年男人,因这两年打仗,都死绝了。一些田地,单凭老汉之于一人去做,左右有些吃力。
本想让乡邻帮助一二,可家家户户如此,即是妇孺一起上手,也很困难。
第二个,就是刚才说的粮食,前岁和去岁,皇帝老子多有征召,即是赋税也有加重。
别看外面的人,都说咱们关中如何如何富裕,但于实际上,这些年来,朝廷的征召,加上农田的荒芜,想必就是地主家,怕也是没有多少存粮了!
而且,就算是买粮,但现在粮价,可比几年前要贵上很多。
就像老汉今日辛辛苦苦打的几捆柴火,于实际上,连一碗粮食都换的有些吃力。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庠序问题,老汉家有数个孙子孙女,便是之前,村上还有一个庠序,以供蒙学。
可这些年来,就是一些读书人都被应召入军里了,也没有人教导。
老汉没读过什么书,但且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多读点书。
老汉不是听旁人说了吗?
那个叫科什么的……”
杨昭倾听着农人诉说,但闻此,忙补充道:“是科举,以为朝廷选拔士人,入朝为官之策法。”
马生连连点头道:“对,科举,就是科举。若是能多读些书,说不定咱这子孙里面,也有人长出息,即是祖坟上冒烟了,当个大官,一会回来能造福邻里呢!”
谈到这里,谈到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马生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就这么相聊之中,马生自己也不知道,今日为何有些话多,不知不觉太阳都快西斜了。
当那青年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
望着一群人围绕着青年离开,渐行渐远,马生摸着手边的水囊,干粮,还要一小袋干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儿不就是上山打点柴火嘛,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得到官吏的问询,看起来还是一个大官!
他摇了摇头,正待拿着东西,背着柴火回家。
忽然发现方才相送的村正,不知何时回来了,那张脸上满是汗水,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但看到马生还没走远,忙赶上之后,村正老夏当即帮之搀扶柴火放下,语气多少有些羡慕,道:“老马。汝可知道,汝今日跟谁说话了?”
马生在村里算是年纪大的一批,村正夏立比之要小上四岁半,因平日相熟,所以习惯性的称呼之为“老马”。
为之所问,马生挠了挠头,道:“这不是县里面来的大官吗?”
夏立翻了翻白眼,懊恼道:“嘿,老马,都说汝年轻时候,那般精明,到而今了,这股精明怎么不见了?
县里最大的官,汝没看到,今日也在一畔相陪吗?”
马生心道,我哪里知道谁是县令。
他之内心,则是在听过夏立之解释以后,安安心惊。
这年轻人来头竟然这般大,连县令都要在一旁陪着,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