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者醉,留人酥!这一生,你可曾饮尽!”
突然一语,声音洪亮如钟,震荡在了沙天琼已经听不得任何声音的虚无之中,荡起了层层的涟漪,回荡震耳心头。这是他的夙愿,凭借一生欲要饮尽这千坛酒,如今还剩了三百的留人酥。
沙天琼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身子依然不动如山,不倒如旗,空无暗淡的眸子里倒映着这个趴在自己身上哭诉不已的女人。
“梦......”
正在哀求哭诉的沙一梦忽闻了这虚弱一字,颤抖的身子浑然一怔,她猛地激动抬头去看向了沙天琼的脸,这个满脸血渍的大络腮胡男人睁开了眼!一时激动更是泣不成声的将身子贴在了这个巍峨矗立在此的男人胸前,男人依旧矗立不动。
沙一梦无力道:“你终是睁开了眼来,吓死老娘了......”
沙天琼暗淡的眸子微微颤动,“梦,我终是在未曾饮尽千坛酒时再见了你一面,只是那所剩的三百坛留人酥......怕是饮不尽了......若非是怕饮尽了你的酒而现实却又不见你会让我徒增幻想,这酒......我其实是可以饮尽的。”
沙一梦猛地一怔,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的去看了那塞入其心口的心脏,以及手中的妖丹,此时心脏已经不跳了,妖丹也已经彻底的暗淡失色,只等着随风消散,灵气消失,化作灵尘......沙一梦恍然大悟,这是回光返照......一时间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再度嚎啕了起来,梨花带雨书不尽她此时的伤悲。
“天琼,我为你而戒酒千年不沾,怕因饮酒再闯祸事,可你......可你饮酒为我而等千年,你,你好傻......不知自己今生最厌酒气?不知自己今生最不可饮酒吗?”沙一梦用脑袋撞了撞沙天琼挺得笔直的胸膛,“还有这胡子拉碴......是怕我真的就找不到你吗?”
“梦,我并非是怕你寻到我,而是抗纛者怎能清瘦,这圈胡子可尽显凶狠,乃在青丘狐族的大纛下,可极尽威吓,让心怀不轨之外族闻风丧胆,见我而胆战心惊,吓得是屁滚尿流。”沙天琼眼皮渐渐的沉重,已知了自己大限将至,话锋一转,眼角流了血泪,交代后事般言道:“梦,这妖丹你速去让狐帝炼化了吧,也算我沙天琼今生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还有,咱们的孩子已入了青丘的祖坟,回去后你且看他一看,这千年来......他都要烦尽我这个酩酊的爹了......”
沙一梦哭着摇了摇头,她想陪着他的!
沙天琼终是在肃穆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抹微笑,“梦,替我守着青丘......还有......我......”
话音至了此处已没有了任何的声音,沙一梦百般哭诉后终是安静了下来,在其不动如山的身姿上亲吻了这满是血污的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随意动的温柔道了声:“我也爱你,天琼。”
这一别就是千年,千年里沙天琼不曾为沙一梦踏出青丘地界,一个从不饮酒又十分厌酒气的白面书生愣是活着千年酒徒的生涯,饮酒如见人,却又矛盾的怕饮尽了酒,再也见不到了那人,空留三百坛的美酒佳酿名为留人酥,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空有留人,却离了自身,心酥却爱长久。
这一别就是千年,千年里沙一梦不曾为沙天琼重返青丘地界,一个从小喜饮酒的浪漫女人愣是活着千年不沾酒的苦闷生涯,怕再见时他依旧厌酒气,怕再见时因喜酒而再为他招惹麻烦。空有一身海量酒斗,空会独酿美酒闻者醉,重逢之时却又相离别,闻者是她,醉者却是他。
她曾为他在异土重建一家客栈却滴酒未沾,他曾为她饮尽万坛酒却苦苦相思。青丘狐儿多动情,沙狐一脉的情事此为一绝。
可谓:一梦千年别,天琼心自受。一家客栈有,万坛酒入肠。相逢再见却相别,闻者醉,留人酥,其名为(四声)酒,却道深陷情中二者心。
青丘抗纛者沙天琼,走了......青丘狐族却大纛不倒,巍峨矗立。
——
上空,在稍有的叙了重逢之情后,南宫寒取出了一精致的木盒,神情忧郁的将其撑在了灵狐的面前,看着眼神里尽显不知所以的灵狐和一旁挠头的袁淼,南宫寒深吸了口气,沉沉道:“那日咱们出发前往西岐时,师父让在下将这木盒交给你。”
南宫寒没有道出三不许,也没有道出当时的太多情感,只是简单明了的将木盒又朝着灵狐递了那么一递。
“舅舅给我的?”灵狐抬起眸子,从木盒之上缓缓的移动到了南宫寒的身上,见其点头,灵狐似有些心酸,又有些不知所以的情怀荡漾心头。舅舅给我的东西会是什么?为什么舅舅当初并不直接给我?
灵狐犹豫了片刻,问道:“南宫哥哥可有打开过?”
南宫寒摇了摇头,“不曾。”
灵狐皱了眉头,咽了口唾液,再问:“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南宫寒再度摇了摇头,“不知。”
见得二人如此对语,袁淼耐不住了性子,伸手就要夺过木盒为他们打开来,可是南宫寒却是一躲,避开了袁淼。
袁淼不乐意道:“白叔留给晨儿的东西自然不会害他,你们在担心个什么?”
南宫寒摇头道:“并非担心,而是这东西必须要由晨儿亲自打开。给他些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见得袁淼也不再挣些什么,灵狐做了个深呼吸,继而缓缓的抬起了爪子,可是至了那木盒的边缘时他却突然地停下了手来。他真的好怕,好怕舅舅会在这木盒里留下什么令得他大哭一场的东西,不是不念了舅舅,而只是因为此时的他身处战场,不能再像个小孩子那般的哭泣,丢了舅舅的脸面。
袁淼在一旁为他干着急,猴急的作态却惹来了南宫寒的瞪目。
就在这时,白贞虚空踏步,缓缓的来至了此处,玉手直接将这木盒给抱在了怀中,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盒子上白染所留下的气息,还有这个盒子里面所承装着的浓郁天地灵气,以及两股强悍的妖气能量。
灵狐瞧得小姨已经安然无恙,不由得一喜,“小姨,您终于‘醒’了!”
袁淼憨憨傻笑:“白婶~”
南宫寒竖枪做一稽首,“师娘!”
白贞浅浅一笑,欣然点了头,随即又大概扫视了一圈此时的战局,以及灵狐背上所扛着的冰棺,言道:“晨儿,此时战局吃紧,小姨为你打开可好?”
灵狐重重点了头,袁淼则是瞥了一眼南宫寒,傻笑的嘚瑟,像是在问他不是非让晨儿亲手打开不可的吗?而南宫寒自然没有多言语,他是认这个师娘的。
白贞玉手翻动,木盒缓缓掀开,其中泛着刺眼的光泽,且好似打开了封印一般,两股强横的妖气冲天而起,一时间惊愕了灵狐三人,而白贞虽有那么一瞬的愣神,但是在感受到这两股气息以及内里那处极尽灵韵的物件之后已是心知肚明了白染留下这木盒的用意,不禁潸然落泪。兄长啊兄长,你可真为晨儿操碎了心。
待到白贞沾满泥泞的袖袍轻挥,木盒中的一方书信消失在了其中,随即光泽消散,妖气被镇压,灵狐已经可以看到了那木盒之中究竟放着什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枚极具灵韵的血色菱形花钿,舅舅的气息依旧环绕在这花钿之上,见得此物,灵狐的眸子里似是看到了舅舅的面容,不禁落泪,虽然心中笃定,但还是问道:“小姨,这是舅舅的那枚凌云花钿?”
白贞轻抹泪痕,点了头,美眸盈盈道:“是凌云母钿,亦是帝印,是你舅舅的东西。晨儿,你舅舅将他留给了你,你应该懂他的意思吧?”
灵狐点头道:“舅舅想让我拥有这份力量!”
白贞道:“他想让你拥有这份力量的同时,保护好自己,故此又留给了你这剩下的妖丹。”
灵狐闻言,再度将视线移至了那木盒中的两枚妖丹,此妖丹之上皆有着一十二道劫痕,其上裹挟着雷电与风的灵气,但是这样强大的妖丹却并没有吸引灵狐注意,而是将视线定格在了那两处已成灵尘的地方。好像这里原本也放着两枚妖丹,只是不知这妖丹为何却破碎,化成了如今这般灵气汇聚的齑粉。
随着木盒的打开,暗色的灵尘齑粉飘荡而起,随风而去。
灵狐问道:“小姨,这是谁的妖丹?”
白贞还在愣神呆望着灵尘齑粉随风而动的飘散在这天地之间,听得外甥的问题,她浅浅一笑,“能够结束这场战乱的妖丹,晨儿,这两枚妖丹并非是为了让你自身变强,而是和这凌云花钿一样,是为了让你拥有力量,且是一份你身后坚实的盾牌。你舅舅为你铺好了路,就连这后路也一并为你谋划好了,你且大胆的往前走,你的身边有你舅舅,有小姨,有小淼和南宫,有青丘狐族,有荒山,也会有,妖族的四大天妖王。”
话语落罢,还未等灵狐等人惊颤不已,忽然间一个悲愤慷慨,如同洪钟响遏行云的声音突然地震荡了整座苍穹,入耳使人悲愤震颤,不禁令得灵狐一行突然地一怔,猛地将视线循声望去!
“青丘......大旗不倒!”
是沙天琼!
此时众人遥遥而望的视线之中,沙天琼站在血泊之中披头散发,衣衫破乱褴褛,却书尽了男儿气概,不仅仅是灵狐一行,青丘诸位正在战的强者以及红老和天刹小将们都在此时被这抗纛者的气势给震撼了心魄,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力量涌上了心头。可是当他们震撼之余瞧得了那魔妖之气拖着的心脏和妖丹之时,心头浑然一冷。
“救人!”
灵狐一声咆哮已经化作了一道流光迸射而去,狐族不能没有沙天琼,就像这个三界不能没有妖,人类不可以没有南宫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