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七郎这次好久才回来,但是他离开的情形仿佛还在昨日。乐家小郎,你知道吗?七郎离开之前,留下一段我听了一遍就能记住的话。”
这疯寡妇仰着头,傻笑一阵,模仿男人语气道:
“当年秦征召民夫,成年男子苦累比今日多数百倍。今边境渔阳刚遭战乱破坏,民夫多被征调至朔方郡修城墙以至于边境无人可用,吾去服区区几月更役,又不用上战场,有何可担心的?再者,只有修城墙,固大汉边防,大家伙儿才能有好日子过。”
“嘻嘻嘻,是不是听一遍就记住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七郎小时候可调皮了,从来没说过这么正经的话过……以前呐,每当农忙种豆的时候,七郎都会偷偷从家里溜出来,领着我爬这棵树。等他今晚回来了,我还要和他爬树,吃树头的花蜜,嘻嘻嘻……”
王阿嫂虽然一直在和乐洛对话,但是她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平安里北方黑暗之中,视线一动不动,只期待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能够冲破黑暗,来到熟悉的槐树下。
“嚯。”乐洛无力的叹了口气,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劝不动,无奈摇头转身离去。
待会儿雨下下来,他还要在家里处理屋中的积水,根本没空在这里耗着。
劝也劝了,尽管没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乐洛知道,王阿嫂口中的七郎,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元朔二年夏初,村里年满二十岁的男子均被亭长领走,服当年的徭役,其中十几个人被安排到渔阳修补被匈奴破坏的城墙,她的丈夫也是其中的一员。
力役这种活虽然苦累,但一般而言,服役再加上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最多也就半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因此双方分别的时候,虽然心有不舍,但不至于撕心裂肺的难受。
然而,就是因为没有好好告别,才为这个寡妇疯了埋下伏笔。
服役队伍往平安里西方走去,乘着禹贡河一直北上、过易县、过广阳……最终到了渔阳。
三个月后,县内传来消息,渔阳遭受匈奴人劫掠,数千人被杀。
又过了一个月……几名侥幸活下来的服役者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不只有伤,还有一辆装满了乡党尸骨的马车……七郎安安静静的躺在尸体群中。
自车中尸骨入土后,王阿嫂就疯了,每天傍晚都会在村口哼着儿时歌谣,期盼丈夫归来。
哪怕其爹娘来劝,她都无动于衷,走都不走。
乐洛最后转身看了王阿嫂一眼,狠下心来拄着拐杖走进村子。
“……”
乐洛作为父亲偷情生下的私生子,没有被宗族承认,不能进主脉的居住之地。因而他的父亲在彻底抛弃妻儿之前,在愧疚心作祟下,将母子二人安排在平安里乐氏早已经废弃多年的老宅里。
老宅坐落在平安里一隅,是乐家中兴之人乐叔曾经居住的地方,自乐叔被刘邦封了君后,这里就闲了下来,最后逐渐破败,成了危房。
平安里有百十户人家,街道错落交叉,两侧栽着粗细不一的梧桐树,时值秋季,小路被枯黄的叶子铺满,落叶上还沾着上午降下的雨珠。
乐洛顺着种植遮阳树的狭窄小路走了七八分钟,拐进了一个土胚围墙半倒、门破了几个拳头大小洞的小院子,看着屋内微弱的火光,丢掉手中的树枝拐杖大喊:“娘,孩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