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走在宫墙一边的阴影里,过往的臣僚宫人都看不见这位当朝首辅尚书令大人的面容是什么表情。
首辅大人平日里也面无表情,极其严肃审慎,今日却是忧心忡忡。
一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皇帝李晟星夜接见了慌慌张张进宫的钦天监监正,当夜三更皇帝李晟又召见了沈牧等几个中枢大臣,一直密谈到天亮。
宫里有规矩,入夜宫禁以后,除了监正,还有一位是不需要皇帝召见也可直入宫禁的,就是那位国师许松林,只是许久不见此人在洛阳,今日突然有消息传来,不知是喜是忧。
来到长春宫,在大太监曹臻的引领下,在湖边假山的亭子上找到了皇帝李晟。
假山是用太湖石高高堆砌而成,站在亭子里,皇宫各处殿阁一览无余,满眼都是巍峨壮丽的建筑,让人心旷神怡。
只是今日皇帝似乎兴致不高,沈牧从石阶爬上亭子后发现,这位人间至尊估摸着又是一夜没睡,这会儿仍是一脸的疲态,身上一股药味。
皇帝勤政,是江山之幸,社稷之福,历史上也有很多,只是如眼前这位一般从登机开始到现在就从没一天偷懒懈怠的皇帝,还真是相当稀少。
李晟见沈牧已到,缓缓开口说话:“一年前,钦天监说过帝星将出,大凶之兆,朕请许先生这一年时间里往四个方向都走了一趟,各有一份密报,今日密报刚到,爱卿你看看?”
沈牧接过用中空木料小心保存的那份八百里加急,一目十行,看完眉头微微皱起。
星象一说,由来已久,古人以星象占卜吉凶,帝王设钦天监预测祸福。
李晟喝了口茶,遥望着远处的殿阁屋脊喃喃自语:“四个方向,皆有可能,朕这泱泱大郑,难不成真要刀兵再起?难不成这江山……”
沈牧一听这话,立马扑通跪下,劝解道:“陛下无需过多忧虑,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任他各种宵小,都绝无放肆之可能,陛下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李晟近年来身体开始有些不大不小的变化,渐渐有些畏冷怕光,身体也开始容易疲惫,不复壮年。
李晟咳嗽了几声,微微笑道:“沈爱卿快快请起吧,朕就是这么一说,不用挂在心上,许先生四封密信你都已经看过,有什么想法?”
沈牧深知事关重大,一瞬间权衡利弊以后,回答道:“许先生的四封密信内容相差无几,东南西北皆有帝星出现的可能,天象也是千百年前所未见,如今大郑国力强盛,北元暂时没有南侵的动向,料想其余三星,都在萧墙之内。”
李晟试探地问道:“你是说朕的那些宗室藩王?”
沈牧点到即止,闭口不言,再往下说就是万丈深渊。
李晟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亭子的栏杆边缘,心中仔细盘算:东边越王,南边楚王,西边晋王,都是父皇驾崩后留下的骨肉亲人,一直相安无事,可天象已出,为之奈何?
良久,转头问向沈牧闷声道:“卿可拟草案,朕决意削藩。”
沈牧眼神一亮,神情冷峻,躬身领命。
自己盼这句话已经很久很久了,三大藩王各自雄踞一方,手中握有兵马钱粮无数,封地赋税不入国库,世袭罔替,的确是让朝廷寝食难安。
当初天下初定,太祖治国,把战功显赫的两位皇子和一个弟弟分封在三地,立战功不显但是心机最深沉的三皇子李晟为太子,表面上一团和气的四人,暗地里有过多少次心里的交锋,不得而知。
当初太祖驾崩,李晟匆匆即位,整个京畿道和洛阳城进入战备状态,三王请旨只求只身入宫守孝也均被驳回,一时间朝廷与这三位藩王之间的关系几乎微妙到了极点。
据说西边的晋王对着向东哭号不止,楚王怒极攻心大病一场,倒是越王没有一丝反应,平静接旨,在王府内设立灵堂,安安静静地守孝三年。
沈牧接过座师的衣钵当上首辅后一直重视吏治和漕运,二十年来一直兢兢业业辅佐李晟,权势极大,被政敌私底下讥讽为二皇帝,他也一直无动于衷,只想好好做个缝补匠,王朝哪里有漏洞隐患他就在哪里。
削藩也不例外,三位藩王当初就藩的时候没有带一兵一卒,只有当初手底下的将校和幕僚,可就算是这样,也渐渐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一旦某位按捺不住,闹将起来,都是非同小可。
皇帝李晟看着湖中游曳的锦鲤,想起一事,笑问道:“许先生在密信中说起一事,当初问鼎刀失落无踪,暂且不去管,那么现在的江湖选拔,有没有机会找到那个前朝太子?”
沈牧走到皇帝身边答道:“未必不可能,当年前朝覆灭,很多残余势力隐于江湖,这次若能趁此找到前朝太子,收一收那帮人蠢蠢欲动的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晟喃喃道:“原来不是一举三得,而是一举四得呢。可是天象说帝星闪耀,先生又说四面皆有,如果那三面指代三王,难不成这前朝太子在北面,而不是之前想的北元?”
沈牧轻声劝慰:“陛下不可过多忧虑,眼下龙体康健要紧,不可过度伤神。”
李晟叹了口气道:“在朕死之前,只想给太子留下一个太平江山……”
沈牧闻言如遭雷击,饶是这位当朝正一品的首辅大人伴君多年,听到这句话依然是跪地不敢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