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早市的登闻鼓才刚刚响过。皇城左翼银台门外的通政司内,因为汇聚于此的管道和网线,而被戏称为“织巢”“蛛穴”的飞讯大厅内,也随着持续报时的水钟声,结束了一整夜的轮值。
随着外间值守的监门卫士,打开的门栓和粗大挂锁;顿时从中走出三三两两,打着哈欠的青蓝袍服低品官员,以及数量更多伸着懒腰、灰衫黑胯的值夜吏员。就像是数百年来无数次重复过的日常。
只见他们宛如成群游鱼一般,齐拥向提供公家早食的东廨厅;这儿提供量大管饱的粥饭汤饼,甚至还有一些限量供应的粗点心;足以让许多没成家的末品小官,或是囊中羞涩的下等吏员混过一顿。
当然了,作为其中稍有些品阶的官人,则会来到东廨厅二楼,专供休息的小间内;这里用时常用梯笼保温和预备着,一些更加精细的各色吃食;如馎饦、汤条、团饭、酥环和其他应季的开胃小食。
还有手头宽裕的或是出身优遇的,还会家中自带吃食或是让街坊的酒家食肆送来,分享给一起值守的同僚们。也算是某种互为交流和拉近关系的日常了。毕竟作为通政司飞讯厅,既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通过遍布天下三十六道、大小十几个都护府、都督府的网点,可以获得世上最快的第一手资料;而让朝廷中枢始终能够相对有效的掌握着地上的情讯动态,以及天灾人祸时的对应机制。
但是不重要的是,日常通过这张“大罗网”所汇聚而来的消息,也实在是纷呈错杂、繁深如海;需要按照一条特定的流程,大量人手和脑力的分拣、过滤;才能最终变成出现在朝堂上的正式议题。
因此,对于这些直接接触一手消息的官吏、事员来说,他们所要面对是冗繁的令人麻木的高度重复性日常。哪怕长时间大多地方无事发生,也要通过飞电传讯线路上的特定字码,定时的进行确认。
所以,在结束了三班倒的大值夜之后;这种在东廨厅的廊食时间,就成为此辈中人为数不多,可以相互交流和找些乐子的地方。甚至,由此诞生了一种名为斗食的传统和风尚,并流传在署衙之间。
而作为飞讯厅常值的四名主事之一魏玄真,无疑就是“斗食”中的佼佼者;因为取了富有藩家之女的他,总有办法从偌大长安城内,罗括到一些推陈出新/稀奇古怪的吃食,分享给同僚和下属们。
哪怕这一次也毫不例外,只见他满面的色的从保温的蒸屉里,取出了一大盘用龙睛米染色,加了许多干果、蜜脯撞色的五色山;而在五色饭堆的果仁、脯肉,甚至被凋琢而成的飞鸟、小兽等造型。
一看就让人饥肠辘辘、食指大动起来。而后在这些同僚和下属们,一拥二三开始分食起这座五色饭山的同时;魏玄真却是饮着醒神的茶汤,靠在窗边的同时,将一枚装着纸卷的小管悄然弹入外墙。
而在那里,自然会有晨间洒扫的特定杂役将其捡走;然后送到该去之处。不久之后,正在晨光中即将离开本院的魏玄真,却被一名同僚叫住,说是在夜间登录的表章中,似乎出了一点纰漏和错失。
然而,当他抱着满腹心思来到了偏远的耳房之中;却没见到另位一同当值的主事,也没有所谓的夜班表章。而是通常很少踏足此地的通政司左参议连公直,正端坐在上首。而后房门突然关闭起来。
“左参安好,不知官长拨冗前来,可有臣仆的效劳之处。”魏玄真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却努力做无若其事的行礼道:“其实官长只要吩咐一声,臣仆便就可自行前往报效……”
“魏主事!你在通政司任事,也有十九年了吧?”然而连公直突然开口打断他道:“据说你勤于用事,在同僚中也口碑甚好,期间还推让至少两度升迁外放的机会;真可谓是本司的勤奋典范啊。”
“不过是一些日常夸言,实不敢当左参赞誉;”魏玄真却是心中数念轮转道:“臣仆也不过是苟且得安之辈,既无升迁发达之望,也没有衣食饱暖之虑;是以能有眼前的局面,已然是心满意足。”
“这便是人各有志了,本官也不好致酌。”听到这话,连公直也点点头道:“我还听说,你祖上乃是出自方晋公的家人;也算是个累世相传的忠良家世了。是以,老夫却又有一事尚不得明白?”
“还请官长示下……”魏玄真不由俯首帖耳的恭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