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漕渠连通扬州,就是在隋代邗沟的基础上挖掘改建的。
山阳县外墙尽是夯土,一旦漫水浸泡,不出数日就会倒塌。
县城中,唐军将领郑彦化、林仁瀚之前还妄图据城死守,但见周军围而不攻,反而开始挖掘沟渠,准备引渠水淹城,大为惊慌,唐军死守士气为之一泄。
城外周军营地,朱秀搬了个马扎坐在大帐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远望着山阳县城头,一坐就是一整天。
米信和几个军士抬着田重进走来。
“帅爷,史大郎高热已退,不过人还是昏迷不醒。”米信低声道。
朱秀点点头,没有说话。
抵达安宜时,史向文就开始发高烧。
在朱秀的印象里,这还是史向文成年以后第一次生病。
随行的蹩脚军医束手无策,只说能否挺过去就要看天意。
朱秀让人每天给他擦洗身子降温,军帐通风,几日下来,史向文的高热逐渐退下去。
田重进躺在担架上,满脸悔恨:“当日我就不应该听史老帅的话,就算战死也要留下!多杀几个狗娘养的唐军当作垫背,好过现在像个废人....”
米信瞪他一眼,小声道:“少说两句!”
田重进唉声叹气,掩面小声啜泣。
朱秀轻声道:“你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让你突围?”
田重进抹着泪,哽咽道:“史老帅知道留下必死无疑,想把活命的希望留给我!”
朱秀眯着眼,轻笑道:“老史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喜欢提拔年轻人,乐于给年轻人机会。当年在泾州,他觉得让我来执掌彰义军,或许能做的比他更出色,所以他就果断支持我当上彰义军少使君,支持我大刀阔斧改造彰义军....”
默然片刻,朱秀看着田重进:“去都梁山之前,老史对我说,你武艺出众,打仗会用脑子,是个可造之材,缺少的只是一个好家世,如果有机会,他会好好栽培你。
他知道,有年轻人才有将来,而他,已经老了。
所以,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你......”
“史老帅~”田重进悲咽痛哭,身子蜷缩着,哭得无比伤心。
赵匡胤大踏步走来,看了眼田重进,抱拳低声道:“在白马湖一处湖心岛,发现血战之后的痕迹。”
朱秀头也不抬,淡淡道:“可有尸首?”
赵匡胤苦笑道:“被一把大火烧干净,焦尸遍地,无法辨认。”
朱秀沉默了会,“都是我军子弟,派人上岛收殓掩埋。”
赵匡胤点点头:“知道了。”
马仁瑀纵马冲进营地,跃下马背跑来:“启禀副帅,郑彦化、林仁瀚亲笔手书,愿意投降!”
马仁瑀单膝跪地,奉上降书。
赵匡胤松了口气:“唐军愿降,也算他们识时务。”
马仁瑀犹豫了下,轻声道:“二人也提出条件,他们奉还史节帅首级和遗物,城中三千唐军缴纳兵器甲衣,但不得收编,不得扣押,尽数放归江南。
郑彦化、林仁瀚二人愿意留下当作人质。”
朱秀目瞳一寒,没有说话,展开降书扫过几眼。
赵匡胤低声道:“此条件,某觉得可以同意。”
马仁瑀又道:“二人要副帅白纸黑字写成正式答复。”
朱秀笑了笑,命亲卫取来纸笔,刷刷写好,加盖符印。
马仁瑀收好,抱拳道:“末将这就去答复唐军!”
翌日下午,山阳县开城投降,唐军兵卒只穿白衣,排成两列纵队缓缓出城。
为首的两员白衣将领,正是郑彦化和林仁瀚。
赵匡胤率兵将唐军俘虏押送入营,在一块事前准备好的空地上,命令唐军兵卒席地而坐。
朱秀披氅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帅位上,身后矗立米信和史向文。
郑彦化捧着一个方形木盒,林仁瀚拎着凤嘴霸王刀,二人相视一眼,走上前单膝跪倒在朱秀面前。
“特来奉还史将军首级、战刀,请验收!”
朱秀起身走上前,看看木盒,又看看凤嘴霸王刀,慢慢伸出手掀开盒盖。
里面端放着一颗头颅,史匡威的头颅。
面容呈现乌青色,略有狰狞,双目紧闭,嘴角有一道刀口,结出乌黑血痂。
朱秀只觉得双目无比刺痛,闭了闭眼睛,轻轻放下盒盖。
有亲卫上前接过木盒和凤嘴霸王刀。
朱秀转身回到椅子坐好。
史向文拄着浑铁棍,喃喃道:“是爹的头?”
朱秀默默点头。
史向文不再说话,浓眉用力挤成一堆,两只眼睛呈现骇人的猩红色,喘气声越来越粗。
米信凶狞一笑,猛地一挥手。
原本整整齐齐排列成方阵的周军突然哗啦一声涌上前,搬来尖刺拒马,把唐军降卒所在的空地四面围拢。
阵阵弓弦绷紧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上千支锋利箭簇对准围场中央的唐兵。
唐兵慌忙起身,人人脸上露出惊恐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彦化和林仁瀚相视震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周军的当!
二人怒吼一声,齐齐飞扑上前,想要第一时间拿住朱秀。
史向文一声狂吼,犹如狂狮发怒,抡起浑铁棍一棒子砸在郑彦化头顶,当场将其砸得脑花四溅!
又一棒扫过林仁瀚双腿,只听一声惨叫,林仁瀚双腿齐断,趴在地上痛苦打滚。
“朱秀!卑鄙小人!你敢食言,传出去,我江南子弟必定将你生吞活剥!”
林仁瀚疯狂咒骂。
朱秀端坐帅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点点头道:“我等着。”
郑彦化的尸体就倒在脚边,那溅落的脑花落在他靴子上。
赵匡胤大惊失色,万没想到朱秀要杀唐军降卒,急忙冲上前想要制止,被几个亲卫拔刀阻拦。
“贤弟不可!快快住手!”赵匡胤被几个亲卫拦在外围,焦急道:“朱副帅,自古杀俘不详!况且你事前已经答应放过他们,如今又是何必呢?”
朱秀没有看他,淡淡道:“山阳一战,郑彦化、林仁瀚二将率众出击,被我军全歼,何来投降?既无投降,自然也就没有俘虏!”
唰唰唰~密集箭矢射向围场,唐兵惨叫着成片倒下。
有唐兵冲向拒马,妄图抢夺兵器死拼,有的被尖刺扎破身子,有的被周兵用长枪捅杀。
林仁瀚趴在地上拼命捶打沙土,痛哭流涕:“无耻狗贼!三千亡魂将会诅咒你不得好死!”
赵匡胤攥紧拳头,长叹一声:“林仁瀚乃是南唐大将林仁肇亲兄长,拿他在手,说不定能让林仁肇投鼠忌器。”
朱秀嗤笑:“区区一个林仁肇,难不成还能翻天倒海?大郎,动手!”
史向文暴吼一声,重棍砸下,林仁瀚脑袋当场四分五裂。
赵匡胤又气又无奈,马仁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赵将军算了,你也知道史节帅和朱副帅情同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也劝阻不了。”
赵匡胤惊怒道:“此事你之前已经知道?”
马仁瑀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不吭声。
“你~”赵匡胤更是恼怒,万没想到被他视作亲信的马仁瑀,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瞒着他。
围场当中,三千唐军已经尸堆成山,不剩一个活人。
朱秀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串叮哐作响的贝壳,其中最大的一面贝壳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圆圆
这是周军在打扫白马湖湖心岛时发现的。
朱秀握紧贝壳串,仰天大吼:“老史,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