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营一桌的弟兄一个个攥紧拳头,双目赤红。
朱秀用力拍拍毕镇海的肩,又一指马庆和胡广岳,拔高嗓门道:
“藏锋营、缉事司,死的人不比镇海营少!他们隐姓埋名,有的爹娘故去、婆娘生产也顾不上回去看一眼!他们做的事有些见不了光,可没有他们在暗处卖命,哪有我们今日坐在此处喝酒吃肉?”
朱秀猛地摘掉马庆头上戴着的圆顶皮帽,红着眼厉声道:“你们都睁大眼看看老马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当年他冒死潜伏开封,不幸被国舅李业等人察觉踪迹,抓到水牢严刑拷打!
马庆头发被拔光,牙齿被打碎,右手断了一根拇指,下半身泡在水里长疮流脓生蛆!
他丢了大半条命,保住藏锋营没有被连根拔起!
扪心自问,换做你们,有几个受得了如此酷刑?
这些伤,就是藏锋营和缉事司最显耀的功劳簿!”
马庆咧嘴笑了笑,满嘴缺牙黑乎乎一片,重新戴上圆顶皮帽。
所有弟兄的目光都汇聚在马庆身上,无人不流露敬佩之意。
藏锋营和缉事司一桌的弟兄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朱秀又走到吴大签身后,吴大签慌忙想要起身,朱秀用力摁住,让他安心坐好。
朱秀笑道:“谁都知道,吴大东主是咱们的大财主,你们看看他的胖脸,是不是红光满面,看着喜庆?”
吴大签呵呵笑着,胖脸一团和气。
一众弟兄也轻笑起来。
坐在广和商行一桌的吴大签长子吴津却笑不出来。
朱秀话音一转,叹气道:“可你们谁知道,吴东主面红似炭,并非好事,而是他常年应酬,饮酒过量,以至于肝肾受损严重,又操持商行生意,劳心伤神,夜不能寐,大夫诊断,他这副身子,情况不容乐观....”
众兄弟相视愕然,谁都想不到,吴大签看似红光满面,其实早已重病在身。
吴津满眼担忧,红着眼心中悲痛。
吴大签站起身,笑呵呵地揖礼道:“还请侯爷放心,商行那边,小人还能替侯爷打理几年,就算今后没了小人,犬子吴津也会率领吴家继续为侯爷尽忠!”
朱秀叹口气,示意他坐下。
“吴津何在?”朱秀环视一圈。
吴津慌忙起身行礼:“小人拜见侯爷!”
朱秀沉声道:“吴津,往后帮着你父亲多多打理商行,尽早熟悉,有任何事可以直接来府上找我!这几位统领,辈分上算作你的叔伯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们都会全力相助!”
吴津愣了愣,赶紧下跪叩首:“小人多谢侯爷栽培!”
吴大签眼里也迸射出激动光芒,圆滚滚的身子噗通跪倒:“吴家永世效忠侯爷!”
“起来吧,吴津,坐到你父亲身边来。”朱秀随口道。
吴津赶紧低头猫腰快步走到主桌旁,揖礼后挨着吴大签坐下。
谁都知道,有了朱秀这番话,就算是定下由吴津接替吴大签,继续执掌广和商行的决定。
在以朱秀为首的势力团伙里,广和商行无疑是块香饽饽,除了糖和果脯生意,还负责为朝廷收购火器监所需的军事物资,今后还有可能插手盐铁粮食等大宗货品交易,算得上半官商性质。
吴家打理商行几年,早已挣得万贯家财,只是吴大签一贯奉行低调处事原则,在开封名声不显。
在河西和关中,吴家的产业遍布州县,已是声名卓著的巨富家族。
吴大签的心病,无疑是广和商行在他死后由谁来接掌。
如果吴家失掉大东主身份,在朱秀团伙里的地位将会边缘化。
吴大签担心,自己死后侯爷收回吴家权力,把广和商行交给别人打理。
毕竟侯爷对吴津不熟悉,更谈不上交情,广和商行的接手问题,一直以来就是吴家的心病。
今日,朱秀当着众人面,定下由吴津接替吴大签担任广和商行大东主,算是了却了吴家这块心病。
朱秀端起满满一杯酒,朗声道:“诸位,我们这些人走到今日,靠的就是彼此分工有序,各司其职,精诚团结,上下一心,而不是尊己卑人,妄自尊大!
希望诸位记住,只有我们同舟共济,才能在开封城站稳脚跟!同时我也要告诫诸位,不要因为取得一点小小成绩沾沾自喜,更不要重小利而轻大义,做出损害自家兄弟利益之事!
否则,我必将严惩不贷!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众人神情凛然。
朱秀嘴角挂笑,高举酒杯遥敬众人:“提前祝各位新年大吉,诸事顺利!”
所有人站起身一同举杯:“祝侯爷官运亨通,家宅康宁!”
一番煽情陈词,让宴厅里的气氛重新热切起来。
坐在不同大圆桌的弟兄相互走动,敬酒的敬酒,划拳的划拳,有的勾肩搭背缅怀过往,有的嚷嚷着要结儿女亲家。
潘美压低声道:“史老帅没看错人,你小子天生就是当家做主的料!这些人离开彰义军还能被你拧在一块,属实不容易!”
朱秀眉头轻扬,笑而不语。
“喂,将来我成婚,也得让你来当主婚人!”潘美嘀咕道。
朱秀笑道:“我府上可没有第二个墨香出嫁!”
潘美捋捋长须,嘿嘿发笑,一副有了意中人,坠入情网的模样。
朱秀讶异道:“有相中的人了?是哪家倒霉娘子?”
潘美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含糊道:“八字还没一撇,不急,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正说着,夜色下的开封城,从宫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阵钟声,低沉舒缓,钟声沉闷,带着丝丝哀鸣之意。
朱秀侧耳倾听,面色一变,起身快步走到窗户边,往宫城方向望去。
“怎么又敲钟?”潘美狐疑道。
朱秀低低叹息道:“只怕是官家....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