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以东,黄河南岸大营。
郭威率军抵达后,进驻南岸大营,将北岸大营交给白文珂和常思继续镇守。
郭威毕竟是来接替白文珂,出任平叛大军最高统帅,他居南岸,让白文珂和常思居北岸,也是为了安抚众将士之心,让他们知道,虽然战事不顺,但朝廷依旧信任、重用他们,并无责怪之意。
白文珂和常思感激不尽,诸路藩镇兵马渐渐心安。
老将常思生性吝啬,唯独对当年在年幼之时依附他的郭威慷慨接济,郭威心存感激,至今私下仍然以叔父敬称。
人的名树的影,郭枢密出任统帅,三军将士士气大振,诸镇节帅无不顺从,以往对主帅军令置若罔闻、敷衍了事,各路兵马人心浮动、各自为政的局面当即得到扭转。
李守贞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亲自统兵增援潼关,又加派兵马镇守蒲津关,扼守两处进入关中的咽喉要道。
郭威接掌帅印已过十余日,除了下令兵马操练不辍,加强警戒,其余再无别的动静。
每日里带着柴荣和魏仁浦,一众幕僚部将,爬上高塬丘陵,观察潼关守备情况。
南岸大营,中军帅帐内。
半月已过,平叛大军没有任何动向,开封派遣使臣问询,郭威不得已,召集部将属官商讨进兵。
郭威一身戎甲,大马金刀高坐帅位,捧着一卷黄河图志,似乎看得专心致志。
一名身穿红锦袍,面白无须的太监坐在左侧首位,此人名叫范刚,乃是内侍省少监,内宫副总管,刘承祐派来问询,了解战事进展的使臣。
大帐两侧分坐各军节度使、各禁军将领。
柴荣和魏仁浦也居于其中。
此刻,为了商讨如何出兵,众将领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场面吵闹混乱。
柴荣和魏仁浦相视无奈,范刚翘着二郎腿,涂了脂粉的白脸上满是不耐烦。
“郭大帅,这仗究竟该怎么打,您倒是拿个主意呀?总这么耗着,白白浪费朝廷的钱粮,终归不是办法!”
范刚实在忍不住了,阴柔的嗓音里充满抱怨。
郭威轻抚髯须,目光从书册上挪开,笑道:“范貂寺莫急,你看,大伙不正商量着嘛!”
范刚翻白眼,撇嘴冷哼:“这也叫商量?跟菜市口寡妇吵架差不多!”
郭威笑呵呵地道:“都是一帮大老粗,说话嗓门大,范貂寺见谅!你有所不知,这军中商讨战事,历来如此,吵着吵着,办法也就有了!”
范刚公鸭嗓“嘎嘎”笑了几声,没好气道:“郭帅还是尽快拿出主意来,打两场胜仗,杂家也好回去向官家交差。”
“呵呵,让范貂寺和我们这群大老粗住一块,实在委屈了,抱歉抱歉!你且耐心等候,只要战机出现,本帅立马挥师西进!”
郭威客气地笑道。
范刚轻轻哼了声,没有再说话,眼皮一耷拉,耐着性子听这帮老杀才吵嘴。
郭威瞥了他一眼,微眯的目瞳深处,划过浓浓的厌恶和嫌弃,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前脚刚到军中,接手军务还没几日,官家就迫不及待地将范刚派来,名义上是问询战事进展,实际上就是监军。
近十万大军屯守在潼关外半月不动,官家和朝堂上一些臣子,只怕都坐不住了。
郭威深知不能再拖了,大军必须要尽快有所动作,否则开封城内,对他不利的流言蜚语将会越来越多。
可战机未显,潼关固若金汤,蒲津关也是重兵防范,如何进兵?
郭威放下书卷,扶额深感头疼。
柴荣见状,满面担忧,心里叹口气。
父亲得不到官家信任,即便做了统帅,也是处处掣肘,稍有不如意,就能生出各种各样的谣言。
既要想办法尽快平定关中叛乱,也要耗费心力应付朝堂暗箭,实在劳累无比。
“咳咳~”郭威重重地咳嗽两声,帐中立刻安静下来。
郭威虎目扫视众将,沉声道:“吵嚷了一个时辰,可有大致方略?”
左军指挥使李蒨抱拳道:“郭帅,末将建议调集重兵强渡蒲津桥,取蒲津关而后绕过蒲州,直扑华州,先攻破赵思绾,然后派兵支援凤翔军,剿灭王景崇!待擒下这二贼,再调头全力对付李守贞!”
镇国军节度使扈彦珂当即反驳道:“不可!三镇叛乱,以李守贞为主,赵思绾、王景崇二逆不过附庸,不足以成事,绕开李守贞而击赵、王二人,岂不是本末倒置?
某请郭帅坚决以平定李守贞为主!荡平河中,则赵、王二逆失去倚仗,不攻自破!况且岐州已有焦继勋、赵晖,华州有王守恩,足以对付叛军,我主力大军的目标,还是河中!”
郭威点点头,满脸严肃,没有说赞同哪一方的建议。
柴荣和魏仁浦相视而笑,老将扈彦珂的想法与他们不谋而合。
帐中众将又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两种建议都有人支持。
“咳咳~”范刚捏着嗓子咳嗽几声,似乎有话要说,可惜帐中众将没有听到他的咳嗽声,依旧吵吵闹闹乱哄哄。
“肃静!”郭威低喝,大帐再度安静,众将大眼瞪小眼。
郭威侧身笑道:“范貂寺有何指教?”
范刚捏着兰花指哼唧道:“杂家想说的是,杂家也赞同打蒲津关!”
郭威皱了皱眉:“为何?”
范刚瞪眼道:“近呀!潼关、蒲津关就在眼皮子底下,你们说潼关难打,那就打蒲津关嘛!等攻入蒲津关,就直捣蒲州城,何必绕远路去打什么华州、岐州?赶紧漂漂亮亮地打几场胜仗,杂家好回开封交差,也好给你们请功!”
郭威面皮颤了颤,攥紧椅子扶手,想嘲笑又恼火不已,恨不得一掌捏死这狗屁不懂的死太监。
众将领面面相觑,要是换做别人说这番话,只怕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范貂寺当真好见识!”郭威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范貂寺的建言,本帅会认真考虑!”
范刚挑眉得意地笑了,打仗嘛,哪有这么麻烦,这帮带把儿的老爷们,还不如杂家一个阉人。
柴荣冷冷盯着他,暗暗气恼。
大唐末期宦官弄权,甚至行废立天子之举,殷鉴不远,当今官家却不思教训,依然我行我素宠信宦官,实在令人失望又无奈。
郭威沉吟许久,似乎有些踌躇不定。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等岐州、华州的战事平息,赵思绾和王景崇兵败,李守贞大后方生乱,到那时他再出兵,一战克定的概率就能大增。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战机。
可是现在,关中久久没有消息传来,而官家在开封心急火燎,范刚又在军中百般催促,若是他再不出兵,种种谣言只怕要甚嚣尘上。
郭威叹口气,揉揉眉心,刚想说话,只听帐外传来急报:
“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