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于权势的执着,那是远远超乎想象的。刘益守原本以为那些前来建康述职的各郡县太守与县令们,应该是冬至前才会赶到。
但除了蜀地的官员外,其他地方,包括广州以北一些地区地方主官,都迅速跑来建康述职,参与京察了。其速度之快,按脚程估算,应该是接到朝廷的政令后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路,没有一丝耽搁。
这不禁让刘益守高看了“怀柔政策”一头,脖子硬的人终究是少数,矫情避世的人也终究是少数,在中国的传统道德观念中,“达则兼济天下”的观念非常普遍。大家都还是很喜欢出来干事业的。
人们对要不要接济他人或有疑虑,但对于自身要不要发达,却是没有任何疑虑的。
有鉴于此,刘益守不得不将京察的日期提前,并亲自担任考核的主官。
不过考核的事情非常无聊,毕竟绝大部分地方官员,刘益守都不认识,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一直在京察考核的过程中打瞌睡,让陈元康主持大局。
这天,前来参与京察的太守与县令中,出现了一个刘益守熟悉的人物。
盱眙太守华皎!
刘益守瞬间就不困了,摆了摆手,让陈元康带着其他人出了尚书府的府衙大堂,就剩下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华皎,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大堂上端坐着,还面带微笑的刘益守。
“华太师……华太守,本王可是想念你想得紧啊!”
刘益守走上前去,哈哈大笑将弯腰行礼的华皎扶了起来。
“当年得吴王政令,一刻不敢懈怠……诚惶诚恐。如今来建康参与京察,一切听从吴王吩咐。”
华皎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自认为京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他在盱眙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把作为军屯的盱眙治理得井井有条。
比前任鱼弘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自认是经得起刘益守检验的。
“不过啊,你这个太守已经当到头了。”
刘益守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哈?
华皎一愣,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在盱眙很有民望,这些年办了很多实在事,政绩突出。刘益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华皎很有些不明白。
“不必紧张,来来来,过来坐,本王要跟你细说。”
刘益守拉着华皎到大堂主座旁边,二人对坐。
“尚书府其下新建的农田水利司,还缺一个主官。你在盱眙屯田颇有政绩,我打算让你担任此司的司曹,主管编修新的《农田水利法》,并且监督各地实施的情况。你就不必回盱眙当太守了,准备在建康安家吧。”
刘益守满脸欣赏的说道,鱼弘弄得盱眙大乱,能把那里治理好,还能出政绩的人,显然不止是一郡之才,必须要调到中枢来当官。
华皎大惊,完全没料到居然天上掉馅饼,一下子从太守提拔到了中枢的司曹。这两个职位可谓是云泥之别,司曹干得好,顺利的话当个尚书令也不过是几年时间而已。
比如说当初的朱异,到了中枢以后,只要皇帝信任,他可以很快就权势熏天。
作为官场老油条的华皎明白,太守这个职位,其实是破事最多,权力反而最小的鸡肋职务,中枢随便派个人都能压得地方上的太守抬不起头来。
“属下诚惶诚恐,只是不知道这《农田水利法》,要如何实施呢?”
华皎疑惑问道。
“第一个,荒地要有序引水,兴修水利,把荒地变良田。
第二个,已经有的水利工程,要保护好,防止无知乡民盲目围湖造田,破坏湖泽堤坝。
第三个,灌溉要得法,要立规矩,什么时候可以引水,引多少水,什么人可以引水灌溉,不能随便来。
第四个,谁受益了,谁便要出钱出力,不出力者不得坐享其成。
要鼓励百姓们参与。只有出钱出力的人,才能使用水利工程。
这个法,不止是要开荒,而且要保护已经有的农田水利,不能盲目造田。本王前不久去武陵郡赈灾,此番水灾虽然是天灾,却也是人祸,与当地百姓胡乱开垦荒地,胡乱引水有关!
灌溉要得法,不立规矩不行。芍陂的《护陂令》,就很值得参考。
为了兴修水利,地方乡民灌溉要有法可依,谁出钱出力谁享受成果这是原则问题。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刘益守说了一大通,华皎顿时明白了。刘益守这是在把从前没有说明白的事情,众人喜欢糊弄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了。
贫农开荒,富农占地,对于水利工程的使用,都是无底线的。很多东西,大家以为是公用,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把没有说清楚的事情说清楚,有利于各地百姓有序灌溉。起码,是让抢水争水的事情更少而不是更多。
将来不维护水利工程的人,不出钱出力的人,就无法坐享其成,这个规矩确实要立下来。
有序开荒,对于梁国所有人都有好处,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华皎有点明白刘益守为什么将自己单独留下来了。这样的大事,确实只能交给自己人来办,而且是在政务方面有能力,必须是底层出身,对民情有深入了解的人!
不得不说,小吏之家出身的自己,确实满足了以上所有条件!
“属下会竭尽所能!”
华皎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
“本王要的不是你竭尽所能,而是事情一定要办完,办好!你要人本王给人,要钱本王给钱,就是要兵马,本王也给你一支部曲帮你镇压不服!
有什么困难,现在就提。”
刘益守一脸肃然对华皎说道。
“属下只怕有心修水利的人,无钱参与,事情推进不下去。”
华皎遗憾说道,他在盱眙修了很多堤坝,都是当地人出钱出力,所以对此深有体会。
“本王会把同泰寺内的所有铜铸大佛熔了造钱,拿着这些钱,你可以借贷给需要修水利的农户,让他们将来拿着收成还贷。”
刘益守的话,让华皎大吃一惊。同泰寺的大佛,可是萧衍命人花了血本铸造的,现在说熔就熔,刘益守这魄力真是让人钦佩。
“殿下,熔铜佛这件事……”
华皎欲言又止。
“本王早就嫌那些铜佛占地方碍事了,要是能用来造福百姓,那才真是佛祖的心愿,本王就成全它们吧。”
说完刘益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