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洞仙歌。
这把剑在上古时代诸多神兵利器之中,是最特殊的一把,因为,此剑初始之时,只不过是乡间铁炉,三五个时辰,用几块黑铁打造出来的。
但随着海无尘的境界提升,不需要添加任何材料,不需要重铸,平凡的长剑,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蜕变。
他修成真气的时候,长剑自生剑气,他踏过生死玄关的时候,长剑如有呼吸,夜夜鸣啸,能破法力。
等他踏入天地之桥境界的时候,这一剑,已然是夜空剑阁的镇教重宝。
而在上古那一战过后,这把剑,或许已经是世间唯一一柄超越镇教重宝层次的神兵。
一剑起于烟蒙里,横贯风雨,扫清四海。
元荷迎上了这一剑,单手虚握如拳如印,魔气魔光轰然爆发,空松一击。
仿佛庞大的战场空间,都已经聚集在他这只拳头的空心之中。
“一剑而已,又能如何?”
剑光与汇流而来的魔气碰撞,长剑之上,传出吸力,方云汉便将先天之气十成全开,全速迫入剑光之中,辅助完成这一招。
魔气剑光爆发开来,一条条散碎的痕迹,轰击在虚空之中,空间被割裂出成千上万道创口。
方云汉被击退的时候,看到了另一边的战场里,风吹休身若巨神,汇聚十绝之力。
又看到水月大圣定住无穷魔气,从涡流中间轰击过去的天衣棍。
这一次,与方云汉对战的那名元荷,终于也有被破招的痕迹,同样震退的同时,他眼尾好似被划过一道剑痕。
洞仙歌的威力,果然惊人,但方云汉真切的感受过这把神兵的锐利之后,却情不自禁的生出些许惋惜。
可惜这一剑,现下是在他手里。
这剑中所蕴含的意境,走得太极端了。
虽然带着山村烟雨的清疏之气,可是一旦走出来之后,就有断风雨如纱,破红尘如水,见万种鬼魅妖狐美人英雄不动容的极尽之性。
三尺无情铁,斩杀天上人。
而方云汉的剑法,无论是最初收放自如、鸿毛千钧的神剑诀,还是后来主要蜕变的太虚剑道,讲究的都是天行有常,效法山川,刚柔一体,与世推移。
甚至他其他的武功剑法,也全都遵循着这种路数,追求广博浩大,或殊途同归,即使是在当初修炼十阳境界的时候,他都融入练虚之法,加以消解,从来都在避免让自己走入极端。
一言以蔽之,这把剑落在他手里,根本不合适。
就在这个时候,洞仙歌呯然一震,剑身本质的灵性,汇聚着无数明锐剑光,几乎要把方云汉的手掌切割开来。
那里面似乎带有一种深沉的恼怒!
剑,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方云汉接收到了这种情绪,心中突然一惊。
他猛然间想到:我自以为博览百家,包罗万有,灵台方寸山随物任化,玄天喻道印无奇不容。
但既然可以模拟万象,演变无穷,甚至从后天跳入了先天,为什么连一把极端的剑,都觉得自己无法驾驭?
原来我的武功,居然是这种不便的东西吗?
就在这时,紫青云气苍茫变幻,天籁之音,传遍人间。
战场之中,元荷冷然向天看去:“悠游天外的玄女,竟不选择正面来杀我吗?”
他双手一抬,数层叠加又彼此隔离的空间战场,一同产生一种拔升的趋势。
因为空间倾斜而导致的那一道漫长斜坡,这个时候突然向上一抬。
一下子从比海面低了许多的区域,弹回到原本的高度。
整个战场空间,就好像被这一道奇长无比的斜坡,给弹了出去。
元荷带着整个战场中的所有人杀向天空,就像是一个以深红为底色,比山更高,比海更广的小世界,径直撞入了天空。
紫青色的云气,被他一举轰穿不知多少。
深红色的力量,透发到天外,轰入那一处不知名的空间。
那个神秘所在,刚跟元荷的魔女一接触,立刻自行溃解。
一招之约就只是一招,九天玄女已然远去。
而元荷,完全陷入了此界天意、紫青云气的包围之中。
所有的信仰都被净除,就连那些变异野兽与六叶红莲之间的联系,也已经被天籁之声,压制到微不可查。
反五行绝灵大阵还在持续运转,天意鼓足了所有的力量,想要趁着元荷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降到最低点的时候,将他抛出去。
然而深红色的小世界,硬生生定在云空之中,元荷立在战场空间的中央,双臂一展。
澎湃无比的魔气,化作巨大的深红魔爪,直接从小世界的外壳上看出来,刺入海洋,刺入大地。
魔爪擒拿,以万万吨计的海洋生物,当场变异。
瀚海之中,红光四起。
一只魔爪从海浪中收缩,竟然将韩怒临抓在手中。
紧接着,一只一只魔爪腾空。
符离、谢非吾、吴广真、汤彩云、左哭江,等等等等,几乎所有参与过这一战的人,全都被抓摄出来。
这些人,是这个世界的顶级强者,虽然数量比之前的西大陆子明少了不知多少倍,但只要以六叶红莲的法理,将他们彻底染化之后,元荷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也可以直接稳定下来。
而他们这些人之前,大多受了重伤,除了一个左哭江,其他人抵抗的力量都大幅度削弱,虽然意志还能保持清醒,但身体上,已经陆续的出现一些鳞片、长角的痕迹。
左哭江怒道:“你好歹也弄点什么神赐之心、天魔宝丹给我们转化,直接抓在手里算怎么回事?”
“我呸,我呸,我呸。”
一口口唾沫喷在魔爪之上。
他全力抵抗着魔气的侵扰,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沉沙门的功法流转,隔空感召,竭力操控着太一魔道狩月机关,向天空中的深红色战场,轰出了一道光柱。
那只抓着左哭江的魔爪,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只又一只爪子垂落下来。
每一只魔爪,本来就要比人体庞大许多,十七八只爪子裹上去,仿佛把左哭江压在了一座庞大山岳的中心处。
沉沙门主的躯体很快被捏的稀烂。
但天地之桥境界的恐怖生命力,又令他复生,在魔气染化的同时,不断被揉捏挤压。
此时此刻,战场空间之外,紫青云气与魔气,纠缠不休。
几层隔离的空间里,水月大圣手上念珠与天衣棍轮番甩动,与天意里应外合,一个人拖住了元荷位于战场空间内部的部分力量。
方云汉一剑割裂了原有的裂缝,跳到另一层战场。
风吹休血迹斑斑的立在这里,身上多处见骨。
不过,现在他的鲜血也呈现一种灰蓝色,血液之中仿佛点缀着无数的星辉,那些骨头的断茬,更像是某种异质的水晶。
胸口的心脏,正在复生。
“你失败了?”
“差点死了,不过,我成功了。”风吹休一笑,口中又涌出大量的灰蓝血液,浸润到胸前。
他凄惨成了这副模样,遥望长空,仍自悠然神往,微微叹息道,“不过,我切实地踏过了那一道界限之后,才发现,原来天地极限,与我们当初所预设的更高境界之间,有如此漫长的过渡期。”
“这个过渡,不需要任何别的新意,只是要不断的积累。”
“难怪当初同样超越极限,其余九人相加,也未能轻易压住祖师。那只星空异兽全盛之时的一切,都成为了祖师积累的一部分,让他比其他几位,多走了好几步啊。”新笔趣阁
“也就是说,你虽然冲过了极限,却不代表立刻拥有与他相同的战力。”方云汉点头,异常直接的问道,“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风吹休回望他:“请说。”
方云汉道:“如果说天地极限的境界,代表的是后天万物的总集,是上古武道全体的象征,那么你们十一个人,岂不是应该变成完全相同的存在?为什么你们彼此之间还有区别?”
风吹休笑了:“哈哈哈哈,可恼啊,你居然这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但你既然已经问出来了,那么真正提问的同时,自己心里,也该有答案了。”
“是。”
方云汉横剑细看,腾空而去。
因为自诩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走过,所以总有隐约的畏避。
害怕自己走了极端,就偏听偏信,眼界就变得狭窄,前路上的风景,就不能够再看得清楚,伤害了无辜,成为了帮凶。
害怕自己的性格,害怕自己的人生准则,因此而发生偏移。
害怕自己一狂之后,造下恶业。
所以就一直克制着。
演道士,也不真入道,演狂人,也不真癫狂,作正道,就一定事事留有余地。
做过客,就不敢大刀阔斧的去改变不会久留的世界。
一切都是因为克制和贪婪,贪婪的想要见到更多的风景。
但是,如果自身全无特色,完全克制,那么自己跟外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自身这个参照,又何来万物风景?
极端,或许不是人生所必须的。
但极端,以正面的含义来解释,也可以称为坚定与果敢。
如果自身的道标不够坚定,无论后天还是先天,都只是空有力量的废物罢了。
“我凡人而已,连自己可能的错都不能容忍吗?”
瞬闪元荷身前,方云汉一剑劈出去。
这一剑哪有剑的风骨?
简直劈的像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