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山,半山腰。
那动若鬼魅、形如神游的两个人,从山顶一路打到这里来。
在绕过梨树,踏过一条小溪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将脚下移动速度暂缓,转而将更多的力量,凝聚在出手的招式之中。
“起!”
青石黑土,中有小溪,溪水本是潺潺流动,忽然白气一卷。
长达七八米的一段流水,就被黄石公截取出来,脱离地面,向着方云汉抽了过去。
此时此刻,全身每一处,都披在白色云絮之气中的黄石公,从外观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身高九尺有余,须发皆狂,白袍宽阔如云的山神。
他抽水为鞭的这一招,巧妙绝伦,并不是以自身内力,强行操控这些水流,而像是一种天赋灵明,让这些流水自然听从他的号令。
溪流为鞭,这一鞭抽过去的时候,溪水更飞速旋扭,凝练绞紧,看起来,像是比刚脱离地面的时候纤细了十倍,却更刚猛了百倍。
方云汉手中凌霜剑一振,人剑如一,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在那一条溪水长鞭左右两侧,各闪现两次,穿插向前。
嘭!
溪水长鞭砸落在地,露出一条数次转折,倾斜而来的剑痕,鞭子被切成数份,水中劲力崩散,溪水在狼藉的草地上乱淌。
这时的方云汉,已经到了黄石公身前,一剑扬起炽白虹光,直贯老人心口。
黄石公双掌一合夹住剑锋,身体一转,双手磨转着,将剑锋引向右侧。
方云汉双手合握,剑气激发,剑身一转,挣脱钳制,横切向黄石胸膛。
黄石公的身体猛然后仰,后背几乎贴到地面,让开了这一剑,一掌拍地。
地面突然连串生出石刺,尖锐如同枪矛,从黄石公掌落之处前方迸出,向着方云汉的膝盖突刺过去。
方云汉身形后退,一剑从身侧划切地面,剑气向前蔓延,斩碎石刺,消散在黄石公足前三尺。
“不愧是道家高人,原来也精通法术?”
“武功术法,都是修持罢了,其实根本没什么分别。”
黄石公立身不动,右手一挥,那些洒在草地间的溪水,又流回小溪之中,道,“你的剑没有杀气,心没有杀意,莫非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方云汉长剑斜指,望着流水回西,淡然笑道:“什么决心?”
“纯阳道友,我不希望你把这场战斗只当做一场切磋来看待。”
黄石公身上云气不散,平静说道,“也许你自己以为站在扶苏那一边,并非是暴政苛虐的主使者,但是在我而言,你就是站在秦的一方,与我等势不可两立。”
周遭风气微细,黄石公冷言:“纯阳子,你有仔细看过这个天下吗?秦与六国之战是不可避免的纷争,但是一统之后,嬴政对百姓造成的伤害更大。”
“这大地东西,大河南北,有百万户的人家,妻离子散,青壮远去,连尸骨都不能返乡,田地无人耕,一年又一年,渐起饥荒。嬴政的野心,无论是为了他个人,还是真心为了这个国度,都已造成不可挽回的百万血泪。”
“他的王朝,不配继续下去。”
黄石公的面目,因为云絮的覆盖,显得不那么清晰,但他语气中的真诚,也昭示着最彻底的敌意,“其实你与东皇一样,也是我必须铲除的目标。”
方云汉沉默了一下,道:“如果秦的公子不配,那你觉得谁配呢?”
“六国无义战,六国贵胄,皆不配。”
黄石公说道,“如果真要有下一个皇帝的话,那这个皇帝也当是起于民间。”
他话语一顿,在开口的时候,话音里就多含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其实,真正的尧天舜日,尧舜之治,要让百姓觉得,有君主也跟没有一样,有皇帝也跟没有一样,永不受那无形的,最高的压迫,才是圣贤的境界,道德的世界。”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黄石公体内,像是有着一股比内力,比心神更宏伟的力量,让他意志显扬着说来。
那或许是虚幻的,不能直接用来战斗的东西,对于愿意听的人来说,却是更能感慨的东西。
方云汉听罢,微叹道:“原来你是想要这样的……你所厌恶的,其实不仅仅是秦的皇帝,但是你的问题,不是这个时代能够给你答案的。在这个时代谈这些,就太空幻了些。”
年轻的道人说着说着,突发奇思,笑道,“不如你随贫道学长生,就能拥有更长的时间,在以后的道路上,慢慢来。”
“要我走你的路?”
黄石公说完刚才那几句,其实也觉得自己所想的太遥远,太美好了些,一点也不真实,但听到方云汉的话,却昂首轻笑一声,“刚才还说劝说无用,所以你现在要用力量来做赌约吗?”
“如果这是赌约的话,那贫道……”
方云汉摘下酒葫芦畅饮几口,凌霜剑上渐有光华氤氲,大笑道,“那贫道可真是兴奋起来了。”
黄石公道:“那纯阳道友,可要做好一个准备。”
“我以杀心来战你,你以胜心来敌我。”
他白袍一挥,“可能吗?”
轰!!!
这一挥之间,黄石公身上的纯白云絮,奔流而去,周围的水汽也混入其中,如云如雾,如烟如墨。
在这白气崩流的过程中,竟然勾勒出一群骏马之形,鬃毛飞扬,四蹄飞踏,天马行空,如龙精神,冲撞而来。
庄子的《逍遥游》中有这样一句,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所形容的就是,春意盎然,大地上的游气云雾,如同野马一样,奔流生息。
黄石公的这一招,就是借用了其中的部分寓意。
不过他这群马奔行而去,铺天盖地的氛围里,并不是春意盎然,而是一股悲悯的惨烈壮怀。
此是必无可避的一招。
“太虚剑意,生太极。”
方云汉一剑点地,黑白二气倾泻在草地之上,汇聚成太极阴阳鱼,不断扩张。
很快,野马吹息,就撞上了太极剑图的边界。
连绵轰响,不绝于耳,近似于雷震,地上草叶乱飞,土壤坑陷,裸露出大片的山岩。
那一条小溪,被二人对招的余波,炸的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