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
一把小刀细心的在木头上划过,一根根木花剥落下来。
在那苍老的手掌中,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头,很快就显出了人形,又逐渐被刻出了五官。
木头和刀都是坚硬的东西,老人的手掌也未必有多么柔软,但是雕刻出来的线条,却是刚柔兼具。
柔顺的发丝,飞扬的衣角,无一处不是精美细微,取于现实又似美于真实的模样。
没过多久,一个惟妙惟肖的女侠,就从木头中脱胎而出。
巴掌大小的雕像,仗剑而立,被那只苍老的手掌捏着,放在一块粗布上。
这块布上已经放了,约有三十个小巧的木头雕像,有的是侠客,有的是身着甲胄的将军,有的是长着翅膀的老虎,有九条尾巴的狐狸,还有骑着牛的神仙……
每一个看起来都是那么精巧可爱。
这是一个简陋的木雕摊子,摊子的主人,是一个用枯枝穿发,头发扎得很紧的白须老人。
他须发花白,脸上手上的皱纹都很多,但是精神矍铄,握着刻刀的手很稳定,带着厚厚老茧的指掌,看起来就颇有力度。
摊子旁边,围了好几个半大的孩子,都看着那些木雕,很是喜欢的模样。
但是这里,是大泽山外围的一个小山村,住在这里的农户,大多都没什么余钱,小孩身上更不可能带着钱了。
他们也就只能看看。
孩童都没什么耐心,只因这老人是今天早上来的,刚来半天,初时看着还有些新奇,但一直能看不能摸,也就枯燥起来。
等一个较为高大的孩子招呼一声,大家就都跟着他,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这时,旁边突然有一个瘦弱小孩靠近,一把抓起摊子边角处的那只插翅老虎,就想跑开。
老人见了,把手里的木头往外一丢,正中那小孩腿弯的地方。
小男孩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正要爬起来继续开溜,就觉得后颈的衣服被一只大手揪住。
“小娃娃,你这是算偷啊,还是抢啊?”
老人家拎着小男孩,把他转了个圈,使其面朝自己,低头看他的时候,脸上颇为严厉。
“我我、我,我没有。”小男孩吓住了,连忙把手里的木雕往前一推,说道,“我还给你。”
“偷了东西就要受罚,可不是还回去,就能了事的。”
老人脸色还是没什么好转的样子,道,“你家大人呢?”
“我没钱,我家也没钱的。”小男孩更加害怕了,慌里慌张的,说话间都带着抽泣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偷你的东西,我下次不会了。”
“别哭,做错了就要受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要哭?”
老人声音还是有点硬,却把小孩放下,说道,“作为对你的惩罚,你去把那块木头给我搬过来吧。”
他顺手一指,小孩扭头看去,大约在十步之外,有一块酒坛大小的木头。
那大概是从接近树根的位置砍下来的一节主干,连着树皮,十分湿润,看着就很沉重。
小孩抹着脸走过去,搬了一下没搬动,仰头看向老人这边,也不知是想趁机逃跑还是怎么。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离开,蹲在地上,双手用力推着,把那块木头推到了老人的摊子旁边。
“这样就好了吗?”稚气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小孩忐忑的说道,“那我走了。”
那个老头子手上托着插翅虎的木雕,说道:“再把它推回原位,这个就是你的了。”
小孩不明所以:“啊?”
“推过来是惩罚,推过去是做工,这个就是你的报酬。”老头抛了一下那个木雕,道,“不要吗?”
“要!”
小孩子连忙蹲下去,吃力的把那块木头推向原位。
这时,老头身后传来一个气脉悠长而沧桑的声音。
“好友,不过是一个娃娃,你跟他这么较真干什么?”
“娃娃也是人,没道理犯了错就不必受罚。”雕刻的老头并不意外,身后多出一个人来,他转身看去,道,“倒是你这老家伙,四处去搅风搅雨,埋线伏子,怎么有空来找我?”
“你这话说的,老夫走南闯北的,不也都是在为你帮忙吗?”
楚南公移步向前,与雕刻的老者并立,打量着摊子上那些木雕,赞叹道,“你这一手雕刻技艺,可真是越来越传神了。”
雕刻摊主黄石公嗤笑了一声,道:“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帮我还是拦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唉。老夫不过是以多年交情,请你调换一下顺序罢了。”
楚南公语气中一副被误解的模样,“你现在这样,先留下了足够的伏笔再寻上东皇,跟你当初直接去找东皇,绝对是两种不同的发展。”
“顺序调换,计划整体不变,就能得到更好的结果,何乐而不为呢?”
黄石公摇摇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
那小孩已经把木头推回原位,兴奋的跑过来,两个老者的对话,因之告一段落。
黄石公把木雕递给他,说道:“你记住,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你以正规的渠道可以获得的东西,如果想走歪门邪道的话,最后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哦哦。”男孩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拿到那只老虎木雕,就欢快的走了。
楚南公看着老友的表情,有点好笑的说道:“你跟小孩子说这些道理有什么用,他又听不懂,你既然心软的话,直接给他不就好了。”
“听不懂是他的事,讲道理是我的事。”
黄石公等到小孩走远了之后,语气就柔和了很多,是跟老友相处时的语气,也是他平时的口吻。
“人在幼年的时候,就像是一团筛好了、拌好了的软泥,随着岁月荏苒,世事蹉跎之间,人情如火,悲欢如笔,烧制变硬,绘上种种图案,即成了无法更改的陶瓷。”
“如果在幼年的时候不曾关注,到长成了之后,本性难移,再大的力道也只能将之打碎,化不出第二种完好的模样。何其可惜。”
黄石公弯腰收拾自己的摊子,一边说道,“所以,小孩子身上的错误,更要重视。”
说话间,他把那块粗布四角往中间一收,打了个结,里面的木雕,就全被收拢在包袱里面,雕刻的工具也一把抓起塞入其中。
“走吧。”
黄石公背好了包袱,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边走边聊。”
楚南公跟在他身边,向山村外走去,道:“你就不好奇,老夫为什么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