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明月在风吹急走的层云之间,时隐时现,月光洒落到军营之中的时候,与火把的光辉交织在一起,映衬各处地面上覆盖的白霜,使得整座军营覆盖在冷色调的清净明透之中。
方云汉搬了一张椅子一条长桌,坐在整个军营北侧的瞭望楼上,天魔琴放在身前,好整以暇的拨弄着琴弦。
琴音低柔,只在这木楼上轻轻萦绕着,并没有传出多远,不过曲调轻快,节奏时而密如小雨,时而又平缓的如同静夜的溪流,一点点明澈的水滴,冲过洁净的石块。
一人独处的时候,方云汉总是会涌现出一些说不清是怀念还是玩闹的想法。
一张八弦古琴在他手下,时不时的弹出前世一些耳熟能详的音律,变奏的儿歌在别人耳朵里面是轻快童趣的小调,也只有他能知道这些东西原本的意思。
从小星星弹到了葫芦娃,就在他有些恶趣味的把音量压到了最低,想要突兀一转霸王别姬的时候,心中忽然察觉到少许异样,举目望去,一只飞鹰正在月光之下飞越城墙,滑翔着冲向军营的方向。
只是不等方云汉勾弦奏出杀音,那只巨鹰就主动降低了高度,在军营之外落下。
从飞鹰背部下来的人,自己举起了一只火把。
来的并非是像之前一样突袭的弓箭手,而是北漠的使臣。
虽然半夜三更,直接乘坐巨鹰越过城墙,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正经的使臣,但是他对着守卫在营门的士兵们说明身份之后,还是得到了面见丰子安的机会。
半刻钟之后,就有士兵来请方云汉过去。
中军大帐前,已经被聚集起来的火把照得白亮如昼,丰子安、刘青山及一些部将,都围在这里,中间就是那个北漠的使臣。
丰子安手一引,道:“这就是方海皇。”
那自称北漠使臣的人向方云汉行礼,递上一卷不知什么材质的文书。
方云汉防止有毒,暗用了一层内力,隔绝在手掌表面,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封战书。
荼利城西,无名湖上,日出之时,与君一战。
北漠,贺兰。
那使臣在此时开口,一口大齐的官话,虽然说的有几分生涩,但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晰。
“大可汗已经下令,命图南元帅麾下两万精兵,连夜撤出荼利城,退向城北五十里。城西湖面上,则是四方平坦,一览无余,绝不会有阴诡埋伏,南北疆界,或由此一战而定,请您赴约。”
方云汉看了那使臣两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扔掉手中战书,说道:“意思就是说,你们大可汗现在已经到了荼利城中。”
“正是。”
那使臣恭恭敬敬的低着头,身处重军包围之中,却无半点怯懦之色,还侧身指向营帐之外的那只巨鹰,说道,“等到日出之时,这只神鹰会由在下引导,成为阁下的坐骑,飞天破云而去,顷刻之间便可抵达荼利城外。”
说到了这里,使臣还是压抑不住的露出一些敌意,嘴角勾起,试探着说道,“神鹰会全程保持低空飞行,若事有不谐,阁下也可以立刻取得主导。当然若是实在不敢,阁下也可以骑马赶去。”
“飞天吗?倒是个新奇的体验。”方云汉目光投向那只巨鹰,微笑着说道,“既然你们的大可汗敢主动请我去见面,那也不用等日出了,我现在就去看看他吧。”
使臣抬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忽然就听得营帐之外的那只巨鹰一声啼鸣。
早已经驯服的变异生物,居然在没有他指令的情况下,自行越过营帐边界。
就在军营之中,众多士兵举枪戒备的时候,却见那只振翅之时,几乎有一人多高的巨鹰,无比乖顺的降落在方云汉面前,翅膀张开,压向地面,伏低了身子。
“怎么会……”北漠使臣愕然,看着那只巨鹰的眼神,满是讶异,他不经意间一转头,恰好撞进了方云汉的目光之中。
刹那之间,像是有幽深似水,柔和似云,无边无际的黑暗涌动,超越了视野的边界,席卷而至,将他整个人吞没。
莫名的空虚感,从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之中释放出来,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寒凉。
当那北漠使臣惊叫了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身前卷起一阵劲风,硕大的飞鹰振翅而起。
在巨鹰掠过瞭望楼的时候,方云汉原先坐镇的那座木楼之中,一柄连鞘长剑无风自动,飞上鹰背。
一层阴云被风吹走,月亮照进了无墙无窗,只有四面栏杆的木楼中,天魔琴八弦幽然,静默在长桌之上,银辉之中。
同样的月光下,方云汉一手接住了长剑,身形挺拔,犹如一颗青竹,稳稳立在双翼之间,越过了城墙,飞向更远的北方。
“方兄……”
丰子安知道方云汉会答应这场邀约,却没想到他会趁着夜色直接赶去赴约,一时间阻拦不及,连忙对着身边亲兵说道,“你们去通知公孙姑娘。”
说罢,他又转向刘青山,“我即刻整顿兵马,通知后方。道长,请你也先行一步,跟上去做个策应。”
“这,以他的实力,贫道就算是跟上去,也未必帮得上什么忙。”刘青山话说到一半,醒觉道,“是了,还是得防着他们那边有人在激战之中施术法暗算,贫道这就去。”
老道士虽然没有去主动做出一些大事的雄心,但目前算是同一立场的人,既然有事请托,他也不会真的敷衍了事,还是会尽上几分心力的。
一边感叹着自己忘了把那头驯服的大象带来,刘青山一边给自己贴了几道神行符咒,双臂一抬,两边肋骨的位置,又显出了两道风助符咒。
两种符咒一起加持,他身如飘风,宽大的袖袍和拂尘一扫,身影就已经离地一丈,飞纵而去。
………………
那个北漠使臣所说的话不假。
荼利城中驻扎的两万精兵,此时都已经向北方撤离。
不过主持这撤离之事的,只是原图南麾下的一些部将。
王庭四帅之中剩下的三人,除了都白土依旧留在王城之中,原图南、铁齐,此时都在贺兰的命令之下,来到荼利城西侧的断崖上。
贺兰正要再交代一些什么,忽然心有所感,回头望去。
刚开始的时候,这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很快,就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云间若隐若现。
北漠王庭训练出来的那些飞鹰射手,一般都会将飞行的高度保持在一百五十丈左右,除非是极度危险的情况,否则一般不会继续向上攀升。
因为在北漠这种环境里,再往高处去的话,风雾寒流,几乎可以直接把人的皮肤冻得僵死。
然而,远处的那个黑点飞行的高度,恐怕在三百丈左右,已经是有负重的情况下,那种巨鹰飞行的最高限度。
这样的高度,即使是以原图南和铁齐的眼力,也根本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直到那个黑点来到了接近无名湖边界的地方。
高处两朵厚重的云团分开,月光从缝隙之间洒落,隐隐约约的一人立在鹰背之上,乘着如注如弦,倾斜着投射到湖面上的月光,将云层之间的缝隙再度扩大,俯冲而来。
贺兰大可汗望着那人靠近,左手一抬,向后微微一扬,说道:“退。”
铁齐和原图南虽然觉得刚才他们所听到的话,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但仍然令行即动,迅速退到了荼利城中,隐没在洞开的西面城门之内。
在乘鹰的人继续靠近的过程中,贺兰向高处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偏过头颅,看向立在自己身边的那杆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