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人影起落。
刘青山正往皇宫中赶过去,忽然觉得身后像是多了一个人,不等他激发警戒反击的符咒,一声问候已经完全不受高速跳跃时的风声影响,平稳地传递过来。
“道长,好久不见啊。”
老道士停在屋顶,转头一看:“原来是你。”
深青色的柔软袍袖在风中翻舞,方云汉落下身来,轻飘飘的踩上了瓦片,微笑着问道:“月下出行,什么事情这么急?”
刘青山脸色沉重,语气急切,道:“宫里出了事,恐怕是皇帝遇险。”
“哦?”方云汉眉间一皱,脸上笑意全消。
皇帝白天才跟他谈妥了一些事情,夜间就遇险,虽然可能是巧合,仍不免让他多想。
刘青山也无意多留,一拱手,道:“有空再聊,贫道先走一步。”
老道士欲要再借助符咒之力跳跃,忽觉肩膀上落了一只手,接着,整个身体像被一股汹涌而绵软的云气托起,腾空而去。
“你这样太慢了,我来送你一程吧。”
这句话开头两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刘青山就发现脚下的屋顶突然拉成了一片模糊的残影。
嘭!
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又被一股无形力量在面前三寸处排开,只有耳边的呼啸声,以及那正在眼中急速靠近的宫城檐角,显示着他们现在到底达到了怎样惊人的速度。
路过一处民宅上空的时候,刘青山察觉速度减缓,他身上的宽袍大袖顺惯性向前,右肩则被刚才带着他飞速前进的那只手扣住,身体旋转之际,老道士顺势回头看了一眼。
方云汉左手扣着老道,右手向下虚抓。
下方的屋子里传出一声急促的颤鸣,一道蓝光破顶而出,落在他手中。
还不等老道士看清那蓝光具体是什么东西,他们已再次向着皇宫飞去。
皇宫之中戒备森严,虽然以他们现在的速度,一般士兵根本发现不了,但还有那些隐于暗处的宫廷龙卫。
刘青山不想引起太大骚动,在即将越过宫墙的一刻,从拂尘青丝之中甩出一道符令。
隐身符咒的复杂图案在空中微微一亮,两人的身影就在月光下彻底消失。
宫中巡查的侍卫突然听到一声劲风呼啸,从头顶掠过。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身手最矫健的一个,在其他几人肩上手上借力,纵身上墙,眺望四周,目力穷尽处,远方寝殿的灯火,宫外沉寂的屋舍,都收入视野,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寝宫之中,皇后披上了自己的衣服,立身床前,愁绪万千的凝视着皇帝。
夏侯不妄脸上沉肃如铁,一手扶着丰晋仓,注视着丰晋仓颈侧新添的一道伤口。
齐皇背后的那道伤或许还有其他解释,但是刚才脖子上这道伤,却是在夏侯眼前一点点撕裂、绽开的。
这绝非是武人的手段,只能使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巫蛊厌胜之术。
第二道伤口如果再深几分,就有可能造成大出血,比背后的伤情更加凶险,而谁也说不准,当第三道伤口出现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彻底无法挽回的死途。
骤然,夏侯目光一闪,扭头看向寝殿的窗户。
这寝殿面积不小,夏侯现在所站的位置与那窗户之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他仿佛眼到即身到,一眼之间就到了窗前,双腿微屈,左手下拂,右手一掌推窗。
这一掌推出的时候,夏侯身上发出一连串的爆鸣,并非是一般人骨骼摩擦的声响,而像是一根根铁桩,顺着固定轨道节节相撞。
轰!
边框长达九尺的窗户,几乎等同寻常小户人家卧室里一面墙壁的大小,爆碎成千百片。
碎片向外激射而出,混杂在碎片暴风间推出的手掌,则是二度发力,从掌心蔓向五指,荡漾起一轮如圆月般的光晕。
夏侯不妄打出来的这一掌,在招式上运用的是自幼苦练的八寅动山拳,但是那让手掌变色、散发出皎洁光辉的力量,则并非属于朴实的筋骨拳术,而是他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夜以继日精炼出的金蟾吞月真气。
《金蟾吞月功》,本来是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于梦中所得,因那少女体弱,无法入门,将梦中异状告知乃父,林如海得知后不久,就把这门武功献给皇帝。
而朝臣皆知,齐皇为此事,对林如海大加赞赏,并特派了太医院多名太医,不惜变异生物的珍贵药源,务必将林氏父女身体调养得当。
这样的做法,除了刻意宣扬梦中得法的朝臣之忠心,也是因为这门武功的价值着实非凡。
月色掌力照耀之下,刚来到窗外的两名隐身者,即刻被破除术法,从空中显形。
闯入者横掌相迎。
宫殿之中,皇后此时才发觉夏侯已然不在床前,正要扭头看去,猛然听到一声沉雷滚落似的巨响,整个宫殿都像微微震动了一下。
齐皇的身体晃了晃,向床外歪倒,被皇后急忙扶住。
咚咚咚!
夏侯势如暴风逆转一般,迅捷无伦地连退三步,每一脚都在地上震出了大片裂纹,特殊材质的黑底皮靴出现多处崩裂的迹象。
他眼中难掩惊色,望着在那面残损墙壁外游刃有余的收掌,不曾退后半分的方云汉,道:“怎么是你?!”
“误会了,误会了,我们是刚来的,绝不是刺客。”
刘青山连忙摇手解释了两句,眼珠转来转去,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这老道士才是最惊讶的一个,他一不曾想到夏侯的感知居然灵敏至此,人还在宫殿之内,就能察觉到被隐身符令掩藏的痕迹。
二是不曾想到,这两个本土的武夫,明明在符法探查之中都不像是突破到生死玄关的程度,可交手一招之中蕴藏的炽烈意志,几乎压得他魂念术力反伤自身。
夏侯不愧为龙卫首领,眨眼间已经稳住心绪,挥手止住外面围过来的侍卫,道:“抱歉,是我刚才心中紧张,反应过度了。既然道长来了,快来看看陛下的伤势吧。”
原本存有窗户的那面墙壁,此时不但窗户爆碎,作为窗台的下面半截墙体,也在刚才两掌对碰的时候被波及,散碎如沙烁。
刘青山直接迈步从那墙上的大窟窿,走入宫殿中,到了皇帝身边,老道士左手拂尘一扭,翠绿的丝缕柔柔搭在皇帝肩头,右手随即掐诀放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方云汉也走入殿里。
刘青山曾经在宫中展示他的术法神通,皇后也见过一面,可是她对方云汉,就是全然陌生了。
见这陌生少年走入,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剑,皇后扶着丰晋仓的手掌,就不自觉的攥紧了皇帝的衣服。
夏侯不动声色的退开了一些,看起来像是为老道士让开活动空间,实则,是为了让自己视野更开阔,将刚刚来到这里的一老一少,全收入眼中。
对这两个人,夏侯都不能完全信任,可是现在皇帝情况实在危急,也顾不了太多了。
“这症状……”刘青山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先从怀里掏了一张符,贴在皇帝额头,转身说道,“陛下遇到的情况,并非一般诅咒之法,而是有人作法,行走于梦境之中,在他梦中行刺。”
“梦中行刺?”
这等奇诡之事,落在周边众人耳中,却只有皇后发出一声低呼。
方云汉与夏侯都不为所动。
刘青山继续说道,“在梦中行刺之法,一般是道行高深者才能施展,但是陛下并无足够修为护体,如果真是那样的高人,只怕事情早已了结。另一种可能,就是修得上等妙法的初学者。”
方云汉直截了当说道:“如何破解?”
“因为是初学者,气息晦涩与凡俗无异,贫道反而难以捕捉到蛛丝马迹,只有施展入梦之法一试。”
刘青山面上忧色更重,道,“可贫道学过的入梦之法,以现在的修为,只能帮别人入梦,入梦营救者还会在心神上承受极大的压力。”
夏侯雷厉风行道:“我来。”
营救皇帝本来就是夏侯的职责,没什么好犹豫的,刘青山却又道:“入梦的机会只有一次,也只有一人能成行,还是该选在心神修持方面有独到之处的。”
他看向方云汉,“贫道记得,方会长当初在北境时,除了狂烈凝练的刀剑拳意之外,招意挥洒至极限时,带有一种新旧交替、空花本心般的意蕴。”
此言一出,夏侯与皇后也看向方云汉。
刘青山解释道:“武人入梦,躯体仍保有本能反应,如果察觉危险你可以随时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