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映湖上,那一条小船飞射出去跟刀气发生碰撞后。
前半部分是彻底炸碎成了巴掌大小的木板,后半部分虽然从中裂分,但分裂之后的两个部分,也各自还有簸箕大小。
这些大大小小的残骸从空中分散坠落,在水面上又掀起了一圈圈混乱的波澜,使位置远比小船炸散处更高的那团黑气,在起伏的水面上倒映出来扭曲怪诞、凶厉残怖的影像。
方云汉挥掌打出的这一团黑气十分浓郁,简直如同千百道丝绸在空中缠绕飞舞,齐声发出苍凉高远的尖啸。
每一道黑气之中还裹挟着星星点点、若隐若现的绿色碎叶。
普普通通的竹叶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的时候,让人毫不怀疑其中任何一点碎绿,都具有洞穿岩石切割铁甲的可怖杀伤。
但是这足可以令数十名铁甲瞬间覆灭的一招,对于深陷黑气之中的两个人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
黑气的吞没,只是一个刹那的事情,在下一个刹那,就有明亮的紫霞在黑气之中撑开,带着巨石滚动,高楼倾倒似的力量,跟方云汉掌力之中最强的一点,硬碰硬的撞了一记。
另一端,则有清澈的刀光破切而出,持刀者的光芒还被黑气覆盖,看不分明,但是刀身上的清光却无法阻隔。
见刀不见人,那长刀清晰无比的做出了一个旋斩的动作,刀气无形,同时向两方迸发。
轰!!!
那一团乌云似的黑气被彻底撕裂,在四散的狂风下干脆利落的吹搅成烟,三条身影显出,各自从高空中崩退。
铁胆神侯内力卓然,他人还没有落下的时候,一片紫霞已经笼罩周围十余米的水面,使他可以从劲疾的退落之势,转为轻缓如羽的降落。
提剑踩水,幽沉无声,朱无视的目光先扫过同样以轻柔姿态落在水面上的萧王孙,而后看向方云汉。
他跟萧王孙之间,已经可以算是十几年的老友、宿敌,而对于这个看起来最多刚及弱冠之年的年轻人,也只在一眼之间,就已经从玄天乌金掌的武功特征,联想到其真实身份。
“原来是你。”朱无视微微颔首,“面对我们两个,你居然还敢声称以一敌二,着实胆略过人。不过,据我耳闻的你当日在紫禁城奉天殿中之狂态,今天有这样的表现,倒也并不让人意外。”
“但你出现在这里,却,让我很是有些意外。”
方云汉的目光,在分处两个方位,相互之间间隔也在五十步以上的两名老者身上转了一下,道,“本来,一个是我出京这条路上的目标,一个是我认为要在京城之会时,才会真正交手的劲敌,都在今日不期而遇,真有些令我措手不及。”
少年轻叹,“虽说还是兴奋,也喜的不那么水到渠成呀。”
朱无视听罢,面露微笑,笑得气度雍容,他站在水面上,与其他两人相隔甚远,且是平视,可仍是能在这一笑之中,笑出居高临下的意味。
“看来你还是过于自我,容易因一点不顺心的地方,就产生焦躁的情绪,做出反常的举止。”
仿若此处不是湖上战场,而是风气文华,文质彬彬的楼阁雅居之中,是长辈对年轻人、大权在握者对隐逸落拓者,正进行点评。他说道,“既视为目标与劲敌,该有足够重视,却因为心情上的少许落差,在我们两个尚未斗到两败俱伤之前就现身,口出狂言,孤身邀战,着实不智。”
“你所说的是你认为正确的做法,又何德何能要我去遵循?”
方云汉璨然一笑,道,“你们两个,一个身受重伤还未痊愈,一个根本不会用剑,却非要拿把阔剑在手里,都不能算是十全完美的状态。我要你们两个一起,反而正是对你们的尊重啊。”
“如果是那些无胆无志,逡巡不前的窥视者,我随手也就打发了,哪还会考虑要不要给他们相对的公平。”
朱无视双眼微合了些许,显得眼尾更是狭长,眼侧有笑纹浮现出来,笑意稍显沉凝。
其实,铁胆神侯精通八大派的多种绝学,其中也不乏有那么几门剑法,但是,他多年以来的武功修持,都是着重于内力的运化,发挥于指掌之间,确实没有深入的研究过那几门剑法。
方云汉只看他握剑的动作,挥剑的姿势,就知道,他那点剑法水准,在几乎超出了神剑诀范畴的剑手面前,跟不会用剑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铁胆神侯横剑身前,道:“你觉得这把剑反而成了我的掣肘?你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天怒剑啊,很了不起吗?”方云汉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抬手一指铁胆神侯,又一指萧王孙,“既然你有天怒剑,他有割鹿刀,我也不好再单手空手以对,那就……”
叮!
一声刀吟,传遍远近,闯入正在对话的两人耳中。
萧王孙手中刀刃一振,轻淡道:“你们两个,废话太多了。”
这黄衣老人是在场三人之中,看起来外貌最苍老的一个,却居然是动手最利落的一个。
话音未落,他已经带着一声长刀破风似的嘶鸣声,越过数十步距离的水面,对着方云汉一刀斩下。
之所以先砍方云汉,没什么特别复杂的考量,就因为相比之下,他离得更近一点。
水面上映出了清光一闪的功夫里,两人就交手了一个回合,剧烈的碰撞声,震的这一片水面陡然下陷数尺,激烈的浪潮扩散。
刀气与掌力的碰撞,犹有余韵,回荡在此,宛若此处的风声也在回味着刚才那一招的过程。
那一刀是斜砍肩头,方云汉左掌一拍长刀侧面,震开刀刃,翻手切向萧王孙肚腹之间,萧王孙双手握刀,刀身一横,刀柄斜向右一挑,就撞在了方云汉掌心。
虽然接触的地方是刀柄,但是萧王孙出手的时候,浑身都被刀气所包裹,别说是刀柄的位置了,就算是一片衣角,都与刀刃无异。
方云汉凝练在掌心位置的黑气袅然,就跟割鹿刀气结结实实碰在一处。
脚下浪花暴散的时候,正是两股力量相持不下的短暂时刻。
拿了割鹿刀在手,萧王孙的刀法风格,就比之前在院落中那一次仓促的交手,显得鲜明了太多。
他现在所运使的刀气,其实并不是什么凌厉非常的东西,但却有一种近似于生命的厚重,同时具备精妙微小与广博浩大两种意味,就像是,最易被摧残的青草,连绵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触手就消融的白雪,覆盖出了雄壮非常的皑皑雪山。
割鹿刀,是春秋战国时铸剑名师徐夫人之嫡裔徐鲁子,耗尽毕生精力铸成,其名取意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这段话。
在铸造这把刀的人意愿之中,似乎是希望这把刀拥有纵横天下,宰割沙场的气数,争国而成霸业,但实际上,萧氏一族最近百余年来,却一直都是偏向于隐逸之士的做派。
一代代刀主与宝刀之间,心心相印,互相影响,到了萧王孙手中的时候,他已经把割鹿刀的刀法完全蜕变成了另一种刀境。
灵刀割鹿,飨赐草木,以此仁德,安宁山河。
萧王孙挥刀斩下的时候,不是那种锋利而单薄的切割,而更像是因为广袤而厚重,所以使得敌人、物体,都在这股厚重之下,不堪承受,轰然迫分。
但是他这刀柄一撞,并没有能够撞开方云汉的左手,更在顷刻间心生警兆,刀身顺心而动,猛然一竖。
当!
一团火光在刀身前炸开,熊熊烈焰虽然被护体刀气劈分向两边,但是那股热力,却几乎侵透了刀气的凭障,让萧王孙有一种火烧眉毛的炽热错觉。
割鹿刀刀身狭窄,萧王孙一眼可见,发出这一击的是一只拳头,一只裹满了绷带,正透发出赤焰流金光华的右拳。
隔着刀与拳,萧王孙苍眉一动,方云汉咧嘴一笑。
继而,双方的攻防拼斗一刹那间攀升到最白热化的阶段。
方云汉的招法声势,骤然间收敛、凝聚起来,他左手黑气曳尾,劈斩推击,右拳烈火暴卷,直贯竖砸,配合无间。
在萧王孙的方向看过去,就是黑气烈火搅作一团,形如火云横亘,披在那少年身上。
他每一刀斩去的时候,这乌烟火云缭绕的人形,几乎都在瞬间打出一拳两掌或劈出三掌一拳,四周烟火太浓,热力战意扰乱六感,根本分不清那是内力所聚,还是残影烟像,又或是实体轰至。
萧王孙先后只劈出了十五刀,刀身就被一股猛烈的刚焰拳力,从靠近护手的侧面处轰中。
他内伤未愈,当即手腕一麻,长刀的挥舞,出现了微不可查的一分减速,眼睛里就猛然映照出一团急速放大的暗红火光。
在之前十五刀里,充满生机的厚重刀气,纵横辟阖,一次次在斩向敌人的过程中,被阻碍、反砸回去,把完整的水面一次次从不同的方向切开,有时扬上半空的浪头,也会被横向的一刀斩断。
周围近百米的水面,眨眼间就变成了凹凸不平,汹涌无定的湍流险地。
因为刀气太急,时间太短,在这十几刀全都砍完了之后,实际还没有超过一次呼吸的时间,那些大浪怒波,仍没来得及向更远的地方扩散。
在水面上制造的这片险恶绝地的罪魁祸首,就“轰!”的一声,以超越这些浪涛的速度,倒射出去。
萧王孙是站立倒射而去,竖在胸前的刀,剧烈振动,不断卸去刚才那一拳的力量。
刀客的身影远去,落回了岸上,怒浪呼啸拍岸。
方云汉的右手向天一扬,袖子里面,撒出了一大片正在燃烧的绷带碎片。
洁白的绷带在烈焰点缀之中,翩飞,流散。
扬起的右手降至身前,方云汉望着这只外表已经看不出伤势的手掌,满足的叹笑着,说完了之前那句话。
“你们有刀有剑,那我就……该用双手了!”
冲向岸边的浪涛,一波波的拍在岸上,而向镜映湖深处扩散过去的大浪,则在遇到铁胆神侯的时候,被压出了一个缺口。
浪花继续涌向远方,玄衣男子立于水面,屹然不动,只有眼中的神采焕变,流露出些许讶色。
他刚才看到方云汉跟萧王孙交手,身前横着的天怒剑垂至身侧,正要定晴看去,找一下他们两个战斗中的破绽,起料这一看……
这场战斗就已经胜负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