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海棠一离开,那原本还在算账的掌柜,就嗅出了几分不妙的气味,暗搓搓的收了算盘,帐簿,从侧门转出大堂去了。
离开之前,他给那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也就缩在了侧门的位置,见势不妙,立刻能跑开。
做生意的人,尤其是这种开客栈的,碰到店里有可能出现江湖仇杀的迹象,早已经有些应变的经验了。
方云汉朝他们看了下,见伙计脸上堆笑,双手绞着抹布,有些忐忑的看着这边,就挥了挥手。
那伙计如蒙大赦,也连忙离开了大堂。
客栈外的大路上本来行人如织,不过刚才黑衣人纵身而去,上官海棠追出,路上的人也纷纷躲避,一下子变得稀疏起来。
正午的阳光照在大街上,每一块干燥的石板都是亮堂堂的,众人远去之后,安静的大街上忽然有一道影子投来,越过客栈的门槛,投射在大堂内。
一个女人背着光,一只穿着藤编凉鞋,勒着足趾大片秀嫩肌肤的纤足,迈了进来。
这个女人眉目修狭,鼻梁挺秀,薄唇雪肤,美貌之中本来颇有几分冷艳气质。
但她双目顾盼之间,见到了正看着门口发呆的黄雪梅,唇角一勾,一股狠辣的味道就叫原本的美艳气质都被掩盖下去。
黄雪梅脸上一白,就像是突然被噩梦惊醒,惊叫道:“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女人的目光在黄雪梅身上游弋,仿佛把这小姑娘的惊恐和仇恨当成一种美妙的享受,娇笑道,“小丫头还真是命大,落下悬崖也没死。”
说话时,她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方云汉,发现是个生面孔,不是江湖上那些让人忌惮的成名角色,便不太在意地移开目光,又扫过整个大堂之中的摆设。
这个女人本来也以为天魔琴这种宝物,黄雪梅必定会随身携带,没想到目光搜寻一遍,全然不见琴匣踪影,才终于跟黄雪梅四目对视,“天魔琴呢?”
黄雪梅咬牙说道:“死心吧,你们永远都得不到天魔琴的。”
“嗯?难道天魔琴已经被上官海棠派人送走了。”
女人神色一变,“小丫头,你把话说清楚。”
她手中提着一根盘了几圈的鞭子,如蟒蛇一样金黑二色交缠的长鞭,跟透着淡淡青色血管的白皙手背相映,更加显得长鞭粗犷,手如柔荑。
此时她声色一厉,长鞭应声而出,纤柔的手腕驾驭着刚猛的力道,空中像是炸开了一个大爆竹,一条长长的影子飞射而出,在半空中末稍一卷,朝着黄雪梅的脖子套了过去。
这个女人,正是东南联盟之中屈指可数的几个一流高手之一,名为郝青花,擅使一手毒鞭,杀人于弹鞭之际。江湖人称毒手罗刹,人见皆避之。
出道十几年来,这一条鞭子在她手中染血无数,曾经一鞭之下,把一匹全速狂奔的烈马,连同马背上的皮甲骑手,一同抽杀。
那人马俱裂的惨状凶恶异常,即使是身高九尺的大力士举九环大刀砍下去,也未必有那么凶横的威力。
但是她这个时候出手,也绝对有把握,在暂不伤及黄雪梅性命的情况下,套着脖子把那个小丫头卷到自己身边来。
嗒!
极速扫去的鞭影突兀停顿。
郝青花的眼睛猛然睁大,在她的视野之中,一根本来不该存在的筷子,没有来处,没有去处,神来一笔的闪现,把她这根鞭子钉在了桌子的一角。
一筷子刺穿长鞭,钉入桌面之后,尾梢还微微颤抖,“笃”的一声竹筷入木的响动,像是小小的木鱼被敲了一记,朴实清心的声音,在整个客栈大堂里传递开来。
这一筷子如同钉住了毒蛇七寸,郝青花贯穿长鞭头尾的一股内力当场被截断。
但惯性使然,鞭子末梢力道未消,从被钉住的地方到鞭子的末尾,刷刷刷的回卷了起来,一圈圈的绕在了那根筷子上。
“啊!”黄雪梅吓的身子往后一仰,差点从凳子上摔落下去。
郝青花出手太快,长鞭挥出的时候,黄雪梅眼中根本看不到鞭影,直到筷子钉住了长鞭,小姑娘的目光扫到了桌子的一角,才知道对方已经出了一招,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
她这个被攻击的人受了惊吓,而本来作为出手攻击一方的人,心中的震惊也不少于这个小姑娘。
趁手兵器被制,郝青花下意识的就发力一夺。
以她的功力,别说只是一根竹筷子固定在一张木桌之上,就算是一根粗若三指的铁桩,裹着她的鞭子钉入地下三尺,说不定也要被这一抖手之间,硬生生拔出来。
可是她一拉之下,鞭子绷紧,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嗡响,那被钉住的地方却是稳若泰山,纹丝不动。
唯一的变化就是,那张平平无奇的桌子,在郝青花发力的时候,似乎泛起了一阵微光。
郝青花一望即知,这是有人以内力灌注在整张桌子里面,令这张木桌坚逾铁石,四足连地,才有这样万斤不移的异状。
她的眼神又一次落在了方云汉身上,只是这一次,神色就已经截然不同,道:“阁下,到底是谁?”
“既然要抢东西,那就直接动手,何必诸多废话,又问姓名。”
方云汉摇头,冷淡道,“还有埋伏在客栈外面的人,之前杀到人家家里去,好大的威风,怎么现在一个个都畏头畏尾,莫非还都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被他一语道破,客栈外面立刻传来一阵阴笑。
“呵呵呵呵呵,小子居然察觉到了,有点本事。”
一个绿衫黑袍的白面老者从客栈的屋顶上翻下来,轻飘飘的落在门槛外面,站在郝青花右后方。
这人脸色白得像是涂一层厚厚的面粉,脸上的每一处皮肤颜色都是统一的,有一种不像真人皮肤的怪异感,上唇有两条细长的胡须,像是两根老鼠的尾巴垂着,越看越是让人心生厌恶畏怯。
“看你年纪不大,内力倒是不错,是哪家哪派放出来闯荡江湖的?”白面老者阴测测道,“你家长辈没教过你,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多管闲事吗?还是说,你也想抢天魔琴?”
方云汉根本不曾看他,只抬眼望了一眼屋顶,摇了摇头:“话都说到这种程度,还不肯下来,你们就真的这么畏惧护龙山庄,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过来呢?”
他这话一出,白面老者和郝青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屋顶上,一个发如烈火、手持铁杖的老头跳了下来,一边迈步朝客栈中走,一边开口:“我就说你们胡思乱想,只会错失良机,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嘲讽,真是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这个老头好像完全不记得他自己才是最后下来的那个,嘴里骂骂咧咧,直接走进了客栈,铁杖往地下一顿,向方云汉说道:“实话说了吧。没错,我们就是不敢跟护龙山庄撕破脸,不过这么长时间我们也听清楚了,这客栈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会武功的人了。”
红发老头缩在背后的左手五指一张,一团胭脂似的红晕从掌心蔓延开来,脸上还笑着说道,“上官海棠已经被调走,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杀了就走,谁还能真为这个找到我们门上来?”
郝青花腰身微伏,手上拉紧长鞭,加催内力,冷笑道:“那你们两个老家伙还不动手。他正运内力制我长鞭,还能分出多少力气对付你们!”
白面鬼圣和红发老头的身体已经同时向前出现细微的倾斜,功力提运,行将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发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客栈里的空气顺应他们的气势,化作一股轻缓而广大的风,向着方云汉那边压过去。
桌面上熬煮成乳白色的鸡汤,在风中吹起了一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