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砍断那个七杀教主几根骨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侧首仰望北方昏昏天际。
像是要让北方的山和水,天和沙,一同见证这不曾立誓的誓言。
方云汉幽幽抚掌,喟然笑道:“说的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亦注目天北。
大齐北境,诸多雄城绝壁连成的险峻防线之外,是两千里黄沙荒漠。
荒漠之中,诸多城邦小国,而在这大漠的另一端,当大地由昏黄的颜色,逐渐变成深青近黑的坚竣色彩,便是黄沙不能逾越的天阴山脉。
天阴山脉,横绝千里,再往北,便是水草丰美的贺连大草原。
北漠王庭的贺图王城,就位于贺连大草原上,景象最为奇美壮观的一片区域。
在王城的城墙上向南边看过去,是清澈如玉,平澜如镜的狼饮海。
狼饮海,虽然一望无际,广阔如海,但其实应该算是湖泊,而且是天下最大的淡水湖泊,据说就连远处西大陆的人,都在见识过这一片湖泊之后,专门做文章称颂,声名传扬于四海内外。
而如果从城头上向北看的话,茂盛的青草以及如玉带一般的水流,连接着远方天地交界处的一座座高山。
群峰耸峙,从下往上,从青绿渐变为寒冰雨雪折射出来的浅蓝色,又没入云中,成了一片纯白。
任何人初次来到这样的地方,都会深深地为天地的壮美而沉醉、倾倒。
就算是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的贺兰大可汗,也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看厌了这景色。
每日黄昏日落时分,朝阳初升之际,贺兰大可汗都会命人把自己的王座搬到城头上,准备上好的美酒、瓜果,有时候也会带上几名美貌的舞姬,享受着城头上的大风,观看太阳的升起与落下。
“这大草原上的一切,不愧是天神赐予我等族民的礼物,百年千年也不改其色,供养了我们王庭之中一代代以来,多少豪壮男儿!”
今天的贺兰大可汗一如往昔,端着喝了一半的酒碗,发出了感慨,只是这段话的后半段,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然而,就算是天神眷顾的子民,能够与猎鹰竞逐能够与狼群共舞的族裔,从三百年前以来,一代代振翅图南,始终不曾如愿,何其可哀,何其愤懑。”
王座旁边,站着一个肤色如铜,乱发如狮的男人。
听到大可汗的感慨之后,这人睁开了一双眼睛,他眼白多,瞳孔极小,偏偏眼皮子一张之后,双眼显得颇为狭长,就像是属于猛禽的一双眼睛被塞进了人的眼眶。
这样的眼睛,不需要有什么浓烈的情绪表达,就能让人吓一跳了。
不过贺兰大可汗对他的视线早就习以为常,漫不经心道:“伏邪浑,你有话想说?”
“既然想要,那就去夺取,先辈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可以做到。”
伏邪浑以理所当然的姿态,说出几乎可以算是蔑视先辈的语言,“你找我来,有什么事,直说。”
贺兰大可汗不以为忤,道:“我听说,前一阵子在崖拉国,他们的国王展示出了入水不溺、踏火而不伤的神奇力量,甚至可以像鸟儿一样,轻飘飘的飞过城墙。”
伏邪浑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就像是一个老猎户回家路上捡到一只兔子那样质朴的表情,道:“不错,我从族里的儿郎口中得知这件事之后,赶过去,亲眼见证了崖拉国王为他的子民展现的神迹。”
贺兰大可汗点头,道:“于是你杀进崖拉王宫,打断了那个国王的四肢,把他的王后和儿女绑起来,一个一个宰杀过去,逼问出了他这种力量从何而来。他给了你一篇秘法,是吧?”
伏邪浑目光斜视:“怎么,你也想要?”
“你问出了那篇秘法之后,随意抽取其中段落,让那个国王以最快的语速说出下一句,但凡有一句不符,就多杀一个人,以此保证他没有在其中弄虚作假,试图害你。”
贺兰大可汗赞叹道,“你是一个老练的猎手,也不愧是我们大草原上第一勇士。”
“来,为这一件事,干上一碗。”
贺兰大可汗递出了他的酒器。
这蒙上了兽皮,镶上了金边,还点缀着宝石的酒器,其主材料,实则是当年跟他竞争大可汗的人留下的头盖骨。
多年以来,就连他的亲人都没有资格用这件酒器饮酒,但伏邪浑对这珍贵的象征视若无睹,只道:“有事说事,不要废话。”
“唉,雪山草原固然壮美,南方的秀美山川,却也让人心驰神往啊!你这样无礼的家伙,如果能够在那样的地方多住一段时间,或许也会改变自己惹人厌的性格。”
贺兰大可汗自己喝了两口酒,道,“我是想说,我也在梦中得到了强大的秘法,本来想要分享给你……”
伏邪浑打断他的话,道:“那就给我。”
贺兰大可汗笑道:“你不是已经有了?”
伏邪浑道:“我不会嫌多。”
“那么,你愿意支付什么样的代价?”贺兰大可汗依旧笑着,说出危险的话,“还是说,你要试一试,能不能把我的四肢也打断,让我老老实实的说出秘密?”
伏邪浑的目光在对方脸上转了一下,道:“你想要什么?”
贺兰大可汗一小口一小口的把头骨酒器里面的酒饮尽,终于点破正题:“我要你去荼利国,让他们那个愚蠢却幸运的王子献出自己的秘法。”
“注意,不要伤害他。”
贺兰自认温和的笑着,却不知这表情让他更像一头饱餐后的狼,“因为,你还要让他能乖乖地骑着我们贺图城的马,一路向南。”
他手持酒器,将空着的骨碗指向南天,悠长的说道,“让那王子去大齐。”
“去那,三百年遥不可及的皇都。”
此是大齐九月中。
翌日,有人赤足踏入荼利城。
而大齐北境崇山间,则有人又一次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