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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西北七十里,修文县龙场镇,明作龙场驿。
一村口。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牛车上的老汉丝毫不耐烦,一步一步地从车子的边缘下来,让仆人拉上车削。
老汉想要到那村肆的酒店中沽饮一杯,于是移步行来。
刚入木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说:“奇遇,奇遇!”
李老汉忙看时,此人是贵阳文会的中老熟人,姓宋名单,旧日在贵阳论学时相识。
李老汉最喜这宋单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学识渊博,旧日里,故而常常带此人回家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而这宋单却枉为人物,与老汉的妻子荀氏背地里行有苟且之事,老汉却被蒙在鼓里。而后宋单离别时,老汉啜泣不已,没想到今日又重见。
李老汉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为兄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妙哉也!”
宋单道:“去岁年底到家。今因还要入应天府,从此转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的情,留我多住两日,听哥哥曾言县里有个叫做陆羽的神童,不知兄长可听否?”
七年前,宋单进顺天府,陆羽刚满四岁,自然不让人记得,却是李老爷信封中提及过,便有了刚才一番话。
一面说,一面让李老汉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
“倒是有这一号人物,的确是县中有名的孩子,莫非贤弟便是去探囊观物?”
“害,李老哥可别寒碜小弟了,所谓的神童多是沽名钓誉,为博取名声罢了,有甚么好看。”
“贤弟,此言差矣,这陆家小子可不一般,名副其实。”
“哦?”
宋单笑了笑。
然后拉着李老汉坐在凳子上,热情盏上了杯温酒。
宋单道:“李兄,不扯官话,咱们兄弟乃忘年交,明日必定登门拜访。”
李老汉忽然啜泣不已,拉着宋单的手不松,道:“何须明日,今日即可,我让贱内备好新酒菜,今晚来个二道。”
“多谢兄长费心,令正可安好?”
“哈哈,都好,且犬子嗜书,像极了当年的贤弟。”
李老汉朝小仆人招了招手,吩咐了了。
宋单眨了眨,恍然大悟地笑了,两人久别重逢,喜不自禁,自然是好一顿聊絮。
宋单道:“李兄,陆羽此子年何?”
老汉吃了杯温酒,笑道:“年近,便是束发之年。”
“可曾受学?”
“唉,陆小子曾入县中社学,犹记得未满始龀岁便可听人读书而重复之,有过目不忘之才,老汉有幸识得陆小郎君风采。”
“陆小郎君家境贫寒,早年父母便撒手人寰。七岁时,始学字,过目一遍,便能背诵《千字经》,《孝经》,次年岁就过了童子试前两道坎,然后效仿朱文公在书额题字自勉:“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可信否,神童之名?”
“莫不敢大言,便是确凿。”
“诗虽糙了些,不过年纪轻轻,便有这番信念,倒是好想见上一面。”
老汉心情大畅快,虽不满妻子昨夜,说是不归家,但想着,仍然决定带今晚携挚友之手,畅谈一夜。
“说来也巧,前几日我在过马桥遇到陆小子,你猜老朽看到什么?”
“兄长,说来听听,倒是有趣之事,就别卖关子了。”
宋单为老汉又盏了一杯。
李老汉是县里有名的田地大户,靠着父辈的荫庇,大半辈子过得有滋有味,虽读书没有出落,但骨子里崇尚读书人,家里还养过了不少清客文人,整日咬文嚼字,吹曲弹唱,好不快活。
“这小子在桥下摆摊子,下贱的活营生,有辱斯文。”
“哦!量他年纪小小,能做什么活计,帮闲可都没人要呀。”
“嘿,你倒是小瞧了那小子,陆小商贾一样名为“三不沾”的玩意,味道倒是不错。可惜浪费灵气了,可惜可叹。”
李老汉活了五十来岁,在这个年代算是长寿的,为人不坏,县里有什么灾情,也愿意施粥布斋。但为人迂腐了点,总觉得读书人不应碰那些下贱事,要不是因为陆羽性格倔强,早就资助陆羽读书。可惜因为杭州府老家出了官司,花费了四五年时光和钱财才回来,没想到陆郎君竟然,唉…
“陆郎君家境贫寒,总要想办法讨生活,也不能总靠街坊邻居接济,非乃长久之计。虽委屈经营,但若有向学之心,可谓是兰草之姿。”
“贤弟高见,愚兄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