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吕文焕是理智的,那吕文德之所以敢继续打,应该是吕文焕已经控制住元军了才对。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登时,李瑕为难起来。
连他也没想到,吕文德会让局势走到现在这种玉石俱焚、很可能让蒙元渔翁得利的地步。
他已不愿亲手去杀戮那些宋军士卒,而是立马在军阵中向东回望,在心里喃喃了一句。
“失望。”
过去,哪怕有私人仇怨,哪怕不齿于吕家的贪婪。李瑕至少是敬重吕文德保家卫国的三十年的。
但今日,他确实感到了失望。
连带着对吕文德的能力以及他对天下社稷的贡献都感到失望……
~~
战斗还在继续。
远处,吕家军的中军大阵没有再向前行进。
但各个小战场上,将领们还在各自指挥。
一个个士卒倒下,有宋军,也有叛军。
一张张脸庞仰望着蓝天,都还很年轻。
他们本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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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之中,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吕少保怎么能连这都看不清?”
“老湖涂了。”
“唉,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吕文德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去,只见自己还在战车上,但军阵已经停止了前进。
方才听到的说话声是在战车后面,该是文吏们在低声议论。
但吕文德认真听了一会,却什么都没听到。
“少保,陈元彬叛逃了。”有亲兵上前道:“陈元彬逃到元军当中了……”
吕文德愣了一下,如再遭重创。
丘通甫跪在那,不敢再说话。
良久。
“可笑。”吕文德喃喃道,“可笑,陈元彬一逃,老子不就……不就……”
他没说后面的话。
也许是不就“明白”了,也许是不就“不会上当”了。
“陈元彬真蠢。”
“少保,李逆派人来了,也许是来投降的……少保要斩,还是要见?”
吕文德抬头看去,见战事还在继续,遂应道:“见。”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叛军士卒昂手阔步走来,才到阵中,被宋军摁在那儿。
“李逆派你来,何事?可是想要投降。”
那叛军士卒竟是冷笑一声。
“奉房相公之命,特来告诉吕少保一句话……”
吕文德听对方唤自己“少保”倒是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旗帜,上面是他的官衔。
“京湖制置使,宁武军节度使、武昌军节度使,兼湖广总领财赋、管内劝农营田使、三衙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授少保,封崇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开荆南之制阃,总湖北之利权,如日中天。
但不如李瑕。
叛军呼一声“少保”又怎么样,还呼李瑕是“陛下”呢。
吕文德回过神来,只听对方继续说着。
缓缓地,一字一句地。
“吕少保,你真蠢,蠢到连我一介小卒都看不起。”
吕文德一愣。
他张了张嘴,极难得地没有破口大骂。
只见那小卒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道:“房相公的原话不是这个……吕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窃笑。”
“吕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窃笑。”
“吕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窃笑。”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丘通甫都已唤人把那个叛军士卒带下去了。
吕文德失神地合上嘴。
他知道,自己就像是被猪油湖了心,他前两日竟是完全只想着杀李瑕。
一世英名毁了。
三十年从戎,周旋三边,大小百战,立下的功业、威望毁了,以后众口烁金,只会骂他吕文德蠢。
“报!蒙军逼近了!至少一万人……”
“少保!蒙军……元军,是元军一万骑逼近了……”
战报不断传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吕文德下令。
“我……”
“我……”
连续几次开口,吕文德才终于悲愤地喊了一句。
“误国家者,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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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国家者,我也!”
似乎在这一刻,吕文德回到了那个没被李瑕改变的青史上他的命运。
景定四年,七月,蒙古以玉带行贿吕文德,建榷场于襄阳外,筑土墙于鹿门山,内筑堡壁,以阻襄阳南、北之援。
吕文焕知道被欺,两次去信申告,吕文德亲吏陈文彬藏匿之。
及蒙古于白鹤城增筑第二堡,吕文德深悔,叹曰:“误国家者,我也!”
因此,“识者窃笑之”。
……
李瑕观着东面元军的尘烟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为吕文德的愚蠢与失智痛心。
因他不读史。
否则他会知道,这两宋三百年,真正能让人痛心的愚蠢与失智是什么样的。
金军南下、蒙军南下,那满朝士大夫要怎么失智,才能辜负战场上这一张张仰面倒在那的面容。
他想当皇帝,更重要的是,要在与宋廷的战争中明白,自己得当一个怎样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