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哪里一声巨响。
“杀虏!”
汉语的呼喝声远远回荡开来。
其后是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唐贞元六年,北庭都护府治所失守之后,时隔四百七十余年,这也许是第一声重新回响在这里的属于汉家军队的破阵鼓乐。
就是普普通通的鼓点,夹杂着汉人、维吾尔人、蒙古人的喊声,但这片土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
遗留了数百年的黄土城墙微微摇晃,抖落了满身尘埃……
~~
石河子城内,诸王到现在其实还没看到敌军的身影。
毕竟七万人的营地连绵开来足有数里地,绕一圈也要小半个时辰。
但黑夜遇袭,有的蒙卒被砍掉了手脚,正倒在地上哭嚎;有的蒙卒肚子被割破,也倒在地上哭嚎……
“啊!”
“啊!”
黑夜加剧了这种痛苦、绝望,使得恐惧漫延。
“败了?!”
哈答驸马脖子一缩,瞪着远处的火光问道。
他从不屑到不知所措,只需要被吓一下,像是完全换了一個人。
“真杀来了?”
诸王大惊。
前一刻他们还在讨价还价,浑然不把宋人当回事,现在却开始不安。
越来越不安、焦虑、害怕。
“不不……不会吧?合丹真是被这些宋人击败的?”
“我要回斡难河!我要回去!”
“这城墙要倒了吧?”
已有宗王转身就跑。
耶律铸微微愕然,连忙拦住。
“诸王,我们还有七万大军,我们刚击败了海都,还能破敌的,只需要你们的怯薛……”
“放开!我的怯薛要保护我!”
“你们是黄金家族的子孙……”
“滚啊狗驱口!”
“……”
哈答驸马落在最后,转头看了看耶律铸,又看了看纷纷逃窜的诸王,拍了拍自己剃秃的头顶,跟着跑了。
很快,城头上只剩耶律铸。
他笑了笑,似乎轻松了许多。
父子两代都是大蒙古国丞相,看得最清楚,黄金家族早已开始腐朽,权贵们早已对治下的牧民实行最残酷的剥削。
窝阔台时期,斡亦刺部四千名七岁以上少女的血酿成了权力的美酒。贵由则是弱主当朝,后宫掌权。立国短短三十年间,腐朽程度已可与辽、金、宋比肩。
是拖雷几个雄才大略的儿子挽救了这一切。
蒙哥汗即位以来,向西征波斯、灭木剌夷、灭阿拉伯;向南征高丽、灭大理,攻南宋,经略漠南,改用汉法,让汉地源源不绝供应财赋,才使大蒙古国再次展示出强横姿态。
少有人能看到它被酒色泡烂了的肚腹,反而是不了解大蒙古国的外人还在不停歌颂“蒙古铁蹄强大无比!”
结果,阿里不哥把这团腐肉拖到西域来丢人现眼了。M..coM
这些分封在大蒙古国腹地的领主,旭烈兀西征没带他们;蒙哥汗南征没带他们;有长远眼光的,这六年陛下也都收买了。
只剩一群因循守旧、好吃懒做的蠢材们无路可去,为了财富跑来劫掳察合台汗国。
就这样一群货色中,最像样的几个还被伯颜挑走了。
而且居然还能挑出十分之三可带兵打仗的宗亲,黄金家族可称得上了不起。
蒙古牧民们跟着这些废物还能远征万里,确实都是天生的战士。
……
“李瑕今夜杀到石河子城,就像是杀到了哈拉和林,杀到了大蒙古国最废物的一群人面前,狠狠地戳中了黄金家族的腐肉。”
耶律铸不再劝诸王,开始大骂不已。
他已经尽力拖着这群累赘前行,累了,怒了。
现在只想渲泻心中不满。
“知道金灭辽、蒙古灭金时是什么样吗?一旦绕过外面的防线,杀到国都,就会看到帝国中心里原来只有一群废物在哇哇大哭!去死吧,也许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死在今夜,才是大功于国……”
随着这些话喊完,心中的怒火一泄,耶律铸闭上眼,无力地在地上坐了下来。
敌人都还没看到啊!
至少还隔着五百步远,但竟没有一个统帅能保持冷静。
这成与败的心理太难把握了。
“要好处是吧?我答应你们,劝陛下回哈拉和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耶律铸自言自语地讥笑道。
他其实知道,要让诸王作战,该给好处。
这是强盗的习俗。
但,他的皇帝陛下,不需要通过忽里勒台大会来继承大统。
不能再有忽里勒台大会。
杀喊声越来越近了。
他却懒得再看,脑子里只想着父亲耶律楚材临死前说的话。
——“我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近三十年,不觉辛苦。然而,乃马真后与诸王争权三年,太累了啊……太累了……”
耶律铸喃喃道:“父亲可知你走后六年大蒙古国汗位之争犹不止?宪宗皇驾崩以来,又是六年……太累了啊。强盗就是强盗,怎么拉扯也难拉扯成官军……”
他也累了,心想,就让它分崩离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