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董翳还没说完,却听吴驹又问:
“你可识得董狐?”
“敢问董狐是?”
“昔年晋国太史。”吴驹说。
董翳正想摇头,却听远处那马车中走出一美妇,微微一行礼,便道:“拜见明公,董狐正是我们这董氏一脉的祖先。”
董翳闻言这才想起此前父亲也不止一次说过他们这一脉的祖先正是董狐,只是他方才听吴驹说话,下意识想成是董氏一族的族内人员,却没往董狐这位四五百年前的人物身上去想。
不过眼前这位明公确实如何知晓董狐与他们一家有关联的呢?
吴驹长出一口气。
不会出错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翟王,董翳!
公元前206年,陈胜的部将周文率十万大军直逼咸阳,章邯为上将军,司马欣为长史,董翳为都尉,率骊山刑徒一战大败周文。
项羽刘邦攻入关中之后,分封十八路诸侯,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塞王,董翳为翟王,谓之三秦。
吴驹看了看一旁的章邯和司马欣,心中暗笑,想不到四十年后威名赫赫的三秦,今日竟然在这遍地鲜血的驰道上提前相会了。
“董翳是吧,过来。”吴驹走下马车,向他招了招手。
董翳上前。
“今年多大?”
“十五。”
吴驹颔首,比章邯小,比司马欣大。
“那些,还有那两位女子,是你什么人?”吴驹指了指远处马车和护院。
“他们是董家的护院,女子是我的母亲和妹妹。”董翳答道。
“这伙山匪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么长的车队,是要到哪里去?”吴驹问。
“他们是突然出现的,但我料想没有什么山匪会蠢到在咸阳脚下活动,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提前埋伏在此截杀我们。
我的父亲招惹了仇家,被杀害了,我们暂且没有报仇的能力,为了躲避仇家,便举家迁移,目的地暂时是郿县,但也有可能是更远的汧县、雍城,甚至是陇西郡和北地郡。”董翳说到这里,语气中多了几分苦涩。
吴驹心中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身为晋国太史董狐后裔的董翳多少是个贵族,现在看来确实是贵族,只不过是落魄贵族。
“你通晓兵法吗?”吴驹问。
董翳虽然不知道吴驹为何有此一问,但点了点头:“自幼学习。”
此言一出,一旁的章邯和司马欣也不由得高看董翳一眼,能打的人很多,会兵法的人却很少。
吴驹颔首,董翳能身为都尉,精通兵法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细问,就现在这个遍地是血,驰道两边还摆着几十具尸体,实在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你适才说,愿意入我门下?”吴驹说。
“正是。”董翳点头。
“你的武艺确实不错,但比起我的近卫还是差一些。”吴驹挑明了说道。
董翳有些泄气,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于是换而言道:“如果明公不愿收我,我愿意将马车中积攒的一些薄财献于明公,只求明公能让我们的车队跟在你们的车队后面,让我们抵达最近的县便可。”
“哈哈,不必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对此并不热衷,你自己收好吧。”吴驹笑道。
一旁的章邯等人暗自撇了撇嘴,不热衷钱财,指秦国数一数二的富豪。
就算他董翳将董家数百年积蓄全部奉上,对吴驹来说兴许也就是某处产业一刻钟的盈利罢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属下了!”吴驹对董翳说道。
“是!属下拜见大人!”董翳心头一喜,当即拜下。
“多谢大人!”不远处的美妇人也连忙行礼道谢。
“你便带着车队跟在我们后面便是了。”吴驹对魁首近卫招了招手:“帮他把车队收拢好。”
魁首近卫领命离开,他们以及那些护院将散落的货物搬回去,又将受惊的马匹牵回来重新套好。
然而董翳确实一阵纠结,忍不住问道:“敢问大人,您此行是要去……?”
“咸阳!”吴驹说。
董翳心头一颤,果然与他们是反方向,他咬了咬嘴唇,说道:“实不相瞒,属下的妹妹身患重病,此去郿县,也有前往临近的岐山,到那里的医家寻一位医者为我妹妹医治,不知可否先容属下将妹妹送至,待此事必,属下立马前往咸阳!”
吴驹抬手制止他:“等等,你的妹妹生病了?”
董翳点头。
“你要去岐山找医者?”
董翳又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驹大笑。
不仅吴驹,一旁一直在围观的苏长老等人也跟着笑,一直冷着面的章邯和司马欣也笑了笑。
医者?岐山医者?他们这车队里不都是吗?而且还是最好的医者!
董翳不知情,自然不明所以。
见他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吴驹收敛笑容,微笑道:“你放心,待我们抵达咸阳,我替你找医者!”
董翳微微思索。
咸阳是秦国都城,那里的好医者也是大把大把的,只是他们兼顾躲避仇家,所以没有在那里寻找。
“那便多谢大人了!”董翳说。
吴驹摆了摆手。
又听董翳咬了咬牙,继续说:“其实还有一件事……”
“有事就一气说完,不必扭扭捏捏的,不似大丈夫作态!”吴驹说。
董翳点点头:“我的仇家就在咸阳附近。”
吴驹挑眉,原来他是怕前往咸阳会像自投罗网一样。
“你的仇家,是大王吗?”吴驹问。
董翳摇摇头:“当然不是!属下岂能与大王结仇,别说结仇了,连交集都是难有的。”
“是吕相?”吴驹又问。
“不是。”
“三公九卿?”
“都不是。”董翳摇摇头:“只是个稍有些权势,鱼肉乡里的地头蛇罢了。”
吴驹笑了:“那便没事了,你不必担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董翳顿时心头大定,转念一想又觉得细思极恐。
他只说了大王、吕相、三公九卿,然后说那边没事了,那是不是说,在他看来只有这些人是他觉得棘手的?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董翳越来越觉得对方必然位高权重了。
吴驹跳下马车,穿过那一片血河,走到那母女的马车前,看了一眼马车里的美妇和小女孩。
美妇见状,连忙想要行礼,却被吴驹制止。
吴驹见这女孩约莫十岁出头,正处昏迷,长相不差,但面黄而枯瘦,整个人很病态。
吴驹伸手拿起她的手腕把了个脉,很快便放下了:“嗯,没事,到咸阳再说吧。”
说完,他便走回自己的马车,朗声说道:“好了好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