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郑甜的眼前似有些发黑,那藏在王座背后的黑暗仿佛化作洪水汹涌而来,让她摇摇欲坠。
她干脆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利用剧痛来刺激大脑,又把双腿死死钉在地上,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更前方,马潇凌也软绵绵地坐到地上,喃喃自语,“我错了。我真错了。”
她是战场上悍不畏死的战士,也几乎无所不能。
她杀起人来眼都不眨,这些年来死在由她一手组建的道德委员手下的人会也有数亿。
虽然马潇凌从来都问心无愧,但偶尔时心中却也有些低落,质问自己是不是杀人太多,也曾问任重要过安慰。
任重告诉她,只要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就无愧于心。你是法律的执掌者,你是仲裁者,你只是代法律行事,你不是刽子手,真正杀死那些人的,是他们自己。
马潇凌信了,也就这么走出了阴影。
但现在,她却濒临崩溃。
她想起了于承德。临走时,她曾劝过这位曾曾……外祖父,想让这位失而复得的血亲先祖一同登舰。
但于承德这样说:“潇凌啊,你父亲已经去世。曾外祖我也只有你一个血亲,其他的家人早已埋骨在这里。他们在哪,哪里就是我的家。我也年事已高,不想离家太远。帝国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就好。潇凌你也知道我训练人有一手,说不得将来你们在帝国还会有需要我们帮衬的地方,我倒不如留在源星上,万一又在这一百八十亿人里多捞到几个像你和任重这样的战斗天才呢?更何况,你们都走了,这里总要有高手坐镇,我自然当仁不让。你们放心去吧。”
马潇凌寻思这话有理,再想着反正现在任重也接管了“网”,即便走了也能远程通讯,倒也没再劝。
谁能想,此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她更想不到竟是任重亲手杀死了她的最后一个血亲。
“清濛姐,你去问问他,他到底在干嘛?”马潇凌咬着牙仰起头来,看向身旁穿着一身红裙的鞠清濛,探手扯了扯鞠清濛的裙摆。
鞠清濛低下头来看着她,却也已是泪如雨下,双目通红。
鞠清濛在任氏集团主持政务许久,离开之前也曾将自己组建的亲信班底召集起来,逐个问询。
有人想跟着走,有人又自觉能力有限,跨越几十年的光阴去到波诡云谲的帝国只怕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倒不如留在源星为任总打理好大本营的事务。
反正以后的源星再也不是商业协会执掌权柄时那么黑暗,某种意义上已成梦想中的乌托邦。
的确有不少人憧憬向往着即将到来的安稳生活。
所以当时鞠清濛的手下团队只走了一半,又留了一半。
到得此时,鞠清濛却也在悔恨为什么不强硬一点逼着所有人都跟着离开。
她刚才也曾想过质疑任重究竟在想什么,可一直以来,她总是那般体贴,对任重也总是盲目信任,从不去怀疑任重的任何一个决定,总觉得任重的一举一动背后都必有深意。
直到现在,她亲眼见证着任重亲手摧毁他自己辛辛苦苦一手缔造的事业,改造的源星文明。
这一切都只在一瞬间,就连挽回都来不及。
尽管她心中已然在滴血,但情感深处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群属于旧势力的高位者纷纷转过头注视着这群任重曾经的亲信。
部分人的嘴角稍微划起一抹弧度,似要露出讥诮的神情,但却又立刻警惕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每个人都知道,任重待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亲疏。
任重会因为与休伊特·奥古斯都曾经的矛盾而几乎屠尽奥古斯都家族,但现在却对在大厅里尖叫咆哮的欧又宁视而不见。
他肯定正在看着,但那人还活着,说明这些亲信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同,不能惹事。
不约而同地,那群与任重关系不甚亲近的旧势力中人陆续悄然退场,只留下来自任氏集团里的众人。
但他们终究没能得到丝毫答复。
最后,萧星月与花月岚走到浑身瘫软的马潇凌身边,一左一右将她扶起。
萧星月又与旁边的鞠清濛轻声说道:“也许……他真的不会错吧。我们除了相信他的决策,还能做什么呢?清濛姐,我们走吧。”
鞠清濛沉默良久后,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想,就算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现在其实也未必好受。唉,走吧。”
鞠清濛一挥手,便带着众人也陆续离开了这大厅。
藏在大厅后方的休息间里的任重仰头靠在墙上,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投影。
投影中正是大厅里的场景。
他双手插兜,目光涣散,脸上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更没有独裁者的冷漠,只有无尽的萧瑟与落寞。
“唉,叔叔,我说你这是何苦来由。”
孙艾的声音直接从音响系统里响起。
任重耸耸肩。
“按照老冰棍们最后的信息,另外三方势力会知道我们的大迁徙舰队已经整备完毕。他们也知道机械帝国一贯的行事原则,那么他们自然会默认为我们已经提前完成了对源星殖民地的清扫工作。他们的目光不会放到注定只有废弃遗址和被压榨干净的废土星球的源星星系里。他们甚至连看都不会来看,只会将注意力聚焦到舰队身上。或许心灵魔裔已经开始提前派遣巡游者准备来接应这个流落在外的强大野生同族,但也不会来源星。”
“至于帝国,我们接下来将会和帝国恢复联络,我们必须让帝国认为我这个继任的土著管理员也很好地完成了工作。通常情况下,帝国不会派人来查探,因为无此必要。只有极小极小的概率,在将来的某一天,某个帝国的巡逻侦察舰亦或是三大势力的巡游者会来到这个地方,导致一切败露,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总之,由你制作的模拟视频能以假乱真,能瞒住所有人。我做到了我该做的一切,我也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孙艾:“但你失去了很多人的忠诚。”
任重:“除开生死无大事。再狂热的忠诚,也不如一百八十亿人的性命更重要。行了,接下来,等你的本体和星系级主炮追赶上舰队之后,你就通过星火镇地下基地里的伪网分身向留在源星里的所有人公布真相。”
孙艾:“什么真相?哪一重?”
任重:“告诉他们,我为了他们撒了一个怎样的谎言。”
“告诉他们寻迹者殖民地的本质。告诉他们真正的千年历史。告诉他们大迁徙计划的真相。告诉他们人类和墟兽被双重养殖、寿命压榨、脑算力窃取等等一切事情的真相。”
“你就说,源星只是一个殖民生产基地,负责生产墟兽、金属、虚拟货币、大脑、人体和能源。源星上的人类历史没有亿万年,也没有一万年,只有一千年。源星的历史短暂且悲哀。你们所看到的历史都是虚伪。你们的先祖来自冷冻胚胎,你们的定位只是工具。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工具,是商品。你们不能反抗这命运,也本该全部死去,成为库存的大脑。”
“来自帝国的九个管理员从未真正打算在源星上建立文明,所以才会有个人转账的重税,才会有知识压制,军事力量压制。明明如此强大的人类才会与墟兽互相拉扯,永无休止。因为,你们与墟兽一样,都是牲畜。而我任重改变了这局面。我还将会改变更多。现在,我听到了更遥远的地方的哭声,这哭声响彻天空,充斥着宇宙。我的征程不会停止,我要去拯救与改变更多东西。”
“我在远方的战斗,也与你们息息相关。但源星并不是乌托邦,由我缔造的秩序依然是无根浮萍,随时可能被毁灭。目前,决定你们的命运的,依然是运气。无论是机械帝国,还是升华者、朝圣者、心灵魔裔,但凡是这四方中的任何一方发现了源星上依然有活着的人,依然有文明的存在,都会让你们被摧枯拉朽地毁灭。”
“我公开了全部的知识,给你们留下了内燃机与可控核聚变,留下了硅芯片技术,留下了足够多的资源……我对你们只有一个期许,希望你们记住,你们是不被允许宇宙继续存在的族群,那么你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只争朝夕,在潜伏中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将来的某一天,无论是哪一方实力,都必须允许你们继续存在。”
“接下来,不要苟且偷生,不要自相残杀,不要虚度光阴,要团结起来,绽放出你们全部的才能,去推动科学的进步,推动战争潜力的前进,推动一切你们能推动的一切!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死过一次,你们必须要一直不断地奋斗,直到找到真正的出路。”
“因为,在这宇宙中,你们举世皆敌!不前进,就灭亡!”
“我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并在这宇宙中发出这样的声音,大声地对所有人说。我们都是蝼蚁,但蝼蚁也有生存的权利。你们不给,我们就自己拿。”
“当然,我也会在帝国继续我的事业。我也希望将来某一天,我还能再回来,又或者得到来自你们的帮助与支援。”
“我是任重,我的话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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