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唐公馆,一回到第78军军部,宋希濂即以电话命令所属各部队严密戒备,以掩护南京卫戍军长官部渡江。
入夜后,唐生智带着随从,坐上小车离开唐公馆。
唐公馆,一片狼藉,随处散落着纸片、物件。
在唐长官小车离开之后,卫兵们开始忙碌起来。从楼上到楼下,再到地下室,一个个身形飞快地奔跑着,他们提着汽油桶,往成堆的文件上泼洒汽油,往门上、家具上泼洒汽油,一时间唐公馆内外散发着浓烈的汽油气味。
很快,唐公馆楼上楼下、地上地下燃起了一堆堆火焰,随处窜起长长的火苗。
随着一阵慌乱的叫喊,卫兵们窜出洋楼,很快便集合在一起,匆忙地离开,直奔挹江门而去。
一把火过后,唐公馆面目全非,但仍然矗立在南京城。汽油燃烧过后,一缕缕青烟缓缓升起,一堆堆灰烬闪烁着火星,地面上飘着半张、小半张没有燃尽的纸张,甚至还有些许散落的完整文件。墙壁上挂着的军事地图一动未动,这是南京的城防图。
洋楼里的零乱,告诉后来者,这里曾经的慌乱、恐惧与匆忙。
长江,现在是一条生死线。城内的人,江边的人,都想越过这条生死线。
挹江门的戒严,让出城的通道变得愈发狭窄。那个没有被封堵的城门洞口内,缠满铁丝网的拒马靠得非常近,仅仅留下了一条小径。拒马之后,便是36师的官兵,一个个如临大敌,把步枪顶在了肩窝上,禁止任何人的进出。
第36师城防部队接到了命令是护送长官部撤离和警戒,对于唐生智司令长官的口授命令,他们却是丝毫不知。这样,对于几支按照唐长官口授命令撤向挹江门的部队,还有其他想浑水摸鱼出城的部队,他们一律禁止出城,这样便出现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拒马警戒线外,有士兵的叫骂声,有百姓的哭喊声,求生的欲望、恐慌的心态、愤怒的声音交织在这里,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嘈杂喧嚣之下的绝望氛围。
激烈的枪声、爆炸声,一直在持续。
这声音,告诉挹江门门前的人们,还有人在为这座城战斗,还有人在为这座城流血,还有人在为这座城拼命。
时间一秒秒过去,枪声、爆炸声似乎越来越近。也许这只是焦急的人们内心的错觉,也许拿着枪支的日本人正在逼近。
挹江门外,到处都是溃兵和百姓,他们现在内心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活着。要想活着,就必须渡江到对岸。
撤退到江边的中国军人,有的拆除房屋的门板,有的向屋面扔出了手榴弹,只是希望取下一点木头,借以制造木筏用来渡江。一番忙乱过后,一只只各式各样的木筏驶离这片死亡地带。然而,在他们刚刚清晰地看到江岸,刚刚看到活着的希望,对岸便窜出一串串长长的火舌,闪出一朵朵刺眼的枪焰。
随着枪声响起,一个个即将抵达彼岸的中国军人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便栽倒在冰冷的江水里。
原来,长江北岸的浦口一线,是胡宗南第一军扼守的防线,沿江的守军并没有接到南京守军撤退的命令。而此前的命令,便是不准南京的人员擅自过江。那么,镇压擅自脱离前线的部队,便成了守军的一项重要任务。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漂浮在江面上的国军士兵一个个内心再次充满了绝望,一边拼命骂娘,一边放弃靠岸,只能任由木筏顺流而下。然而,他们全然不知道黑暗的下游,还会不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
中山北路,车流、人流混杂一起,黑压压的如潮水一般涌向挹江门。
挹江门内拥挤不堪,警戒的哨兵时不时地大声喊着:“不要挤!不要挤!再挤,就开枪啦!”
这种警告一次次重复,似乎早已没有了作用,完全阻挡不了拥挤的人流。
在随从参谋和特务排的护送下,副司令罗卓英艰难地走出了挹江门。
当他一脸铁青地路过中山桥的时候,第36师212团团长熊新民知道警戒任务已经完成,下令通信排拆除电话,作好撤离准备。
下关码头和长江北岸的浦口码头原来有两艘渡轮,每次可载七八百人,往返一次仅需四十五分钟。几天前,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为了实践“誓与南京共存亡”的誓言,为了向南京守军表达死守南京的决心,命令交通部把下关到浦口的渡轮全部撤退到汉口,还命令各部船只一律收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下关码头当下陷入了无船可用的困境。
海军码头,停靠着一只船。这只船,是周斓参谋长几日前私自留下的一只船。如果不是周斓私下的行动,还不知道南京卫戍长官部该怎么过江。
在罗卓英上船后,唐生智知道还剩下佘念慈副参谋长、廖肯处长还没有来,便命令船只继续等待。
南京城,爆闪一团团火光,响起一阵阵惊雷,升起一柱柱黑烟。看着眼前的阵势,唐生智心焦如焚。黑暗里,他的眼光中除了焦虑,还有些许懊悔、惊惧与无奈。每一记爆炸的声响,犹如惊雷在他的心房响起,直炸得他心惊肉跳。这一声声爆炸,让他知道南京的陷落就在眼前。想到逼近的日军,他的内心受尽了煎熬。
煎熬之中,唐生智一行苦等一小时,仍然没有等来佘、廖二人。想到南京的局势,唐生智不得不下令开船。
南京卫戍司令长官撤离后,教导总队、第87师、第88师、第74军以及南京警察,一起拥向挹江门,争相出城,互不相让,城内极度混乱,一度与第36师守门部队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