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走了,村口宁静下来,郭永真仍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午后,再也没有听到村子里还有什么动静,他才出来。村子是他的必经之路,他小心地进入村口,这才发现那被枪杀的十多个村民被鬼子扔进了村口的小河。他警觉地迈出步子,深怕发出一点声音。村街上布满了尸体,眼界所及至少有二十来具,每一具尸体都是血淋淋的,有的双眼含恨,有的双眼绝望,有的双眼哀求……。郭永真一连看到几个死不瞑目的村民,那一双双眼睛仿佛诉说着死前的一切。
这时,郭永真看到一个身体单薄的女孩,约模十六七岁的样子,瞪着的双眼留下的是惊悚,她和自己的小姑一样,身躯上还留下了的三个刺目的血洞,其中一个血洞正好在胸口,鲜血流过她白皙的身体,整个现场森然可怖。又走了一小段路,在路边还有一个孕妇,胸口被刺刀洞穿,挺着大肚子跪倒在地上,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甘与绝望……。
看到这一幕,年少的郭永真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两条腿的人,那穿着土黄色衣服的鬼子,怎么就如此残暴!怎么就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他想不明白,这一刻,他的内心除了恐惧,还有难以解开的疑团,那就是,这些杀害村民的日本人怎么不受到惩罚,这些善良的村民该由谁来拯救?这些疑团、恐惧,很快与内心的迷茫交织在一起,充斥了整个幼小的心灵。
郭永真看着凄惨的景象,犹如行尸走肉般地在村街上行走,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何方。一切景象,都是触目惊心,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眼睛看到的景象上面,承受了他这个年龄完全不应该承受的东西。
这时,他没有留意脚下,一脚踩进了一滩血迹之上,又一脚踩进了血迹之上,两只脚沾满了半凝固状态的血浆,被惊惧、麻木和迷茫缠绕的郭永真还是发现了脚下的粘滑与异常,当他看到脚下的血迹,看到走过那滩血迹后留下的一串血色脚印,身体蓦地抽搐,仿佛感觉自己踩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仿佛那条生命就在他的脚下呻吟与颤抖,他仿佛听到了那生命与冤魂的诉说与哀求。这种错觉让他灵魂出窍,魂不守舍,这让他内心备感惊恐,回头看到血色的脚印,浑身瑟瑟颤抖,不知所措,精神一度错乱,抽泣着惊恐地喊道:“不是俺,不怪俺!不是俺,不怪俺!……!”。
村街上到处都是死尸和鲜血,还有成群的蚊蝇。郭永真惊魂未定,又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想到身后血色脚印,惊恐让他魂不附体,小便再次失禁,一边如木偶般行走,一边尿湿了裤子,自己却浑然不知,直到经过这段路,才发现自己长短裤下沿仍然在滴水,才知道自己又给吓尿了。
但凡日军过处,无不遭受血光之灾、灭顶之祸。
八月二十三日凌晨,在罗店一带上空发生了短暂的空战。国军飞行员苑金函战机不幸中弹坠落,附近有两个村民看到有国军战机坠落,便追赶了过去,这两个农民将苑金函救起,送到了罗店镇红十字会上海分会第一救护队罗店绷带所。
红十字会上海分会第一救护队成立于八月十三日,共有队员六十余人,分三个小队,分别在大场、罗店、嘉定等三地设立绷带所。罗店绷带所由两个医生和八个护士组成,所长苏克己毕业于南洋医科大学,战前任罗店医院院长。
在日军舰载机的轰炸中,罗店红十字会上海分会第一救护队罗店绷带所房屋也没有能够幸免,全部被炸塌。苏克己所长带领青年医生刘忠武和谢惠贤、陈秀芳两位护士在废墟里翻找,尽可能地收集能够使用的医疗器械和药品,之后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西撤。这时,他们看到两个农民将一个受伤飞行员送来,他们停止了撤退。苏克己院长立即检查伤势,开始为苑金函做手术。然而,手术还未做完,护士谢惠贤便发现一队日军端着步枪向绷带所赶来,惊声大喊道:“不好了,日本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