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壁总共有四座城门,从东至西依次是陈桥门、封邱门、酸枣门以及卫州门,每门之间相距大约四里多地。
正如酸枣门外那条砖铺官道直通酸枣县(今延津县)一样,其它三座城门也分别通往不同的京畿州县。
何灌率领本司人马刚从北郊一带坚壁清野回来,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只从远处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以及铁蹄踏踏的密集与强弱程度,就能大致判断出来,金军已从酸枣县往正南方向急驰而来,保守估计其兵力最多两三千人马而已。
“区区两三将人马便来夜袭攻城,虏寇何敢也?欺我中国无人乎!”
白发苍苍的何老将军迎着凛冽刺骨的北风,昂首屹立于濠河吊桥的南侧。
他兀自思忖了半晌,突然扭头暴喝一声道:“何蓟何在?”
何蓟是他的长子,早就过了而立之年,现如今官居从七品阁门宣赞舍人,差充侍卫步军司主管机宜文字官。
或许是遗传基因的缘故,将家子大都喜动不喜静,骑马、射箭、耍大刀玩得不亦乐乎,只要一拿起书本,不是瞌睡,就是头疼,像南宋初年刘锜那样的儒将算是个异数。
何蓟被阿爷用枪尖顶着后脑勺儿,连下科场好多年均铩羽而归,最终不得不投笔从戎,走一走汗血透铁衣、马革裹尸还的父辈老路。
此刻他正仰面朝天,出神地望向头顶的苍穹。
原本暗黑无际的夜空,已经被大风狂吹了半宿,这个时候渐渐霍亮开来,隐隐还能看到星光在飞速流动的云层背后不停地闪烁。
“天快亮了吧?”
何蓟刚刚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猛然听到阿爷在厉声传呼他的名字,当即心中一凛,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之事,赶紧拔腿跑了过去。
何蓟急奔至吊桥南侧,惶惶一问才知道,原来老爷子要他立即召集众将到步司帅帐议战。
议战?
延兴皇帝正在城楼上眼巴巴地等着犒劳三军,这个时候议什么战?老爷子一时得天眷顾,大概高兴糊涂了吧!
何蓟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只得诺诺依令而行。
各将人马均在城门吊桥左右两侧,以及护城濠河南北两岸临时安营扎寨,是以只需一串响彻云霄的紧急唿哨,数十位副将以上的偏裨将佐便赶往步司帅帐来了。
“诸位将军,圣上当下正驻跸于此门,而虏寇不时即至,吾等可遽然入城避战乎?”
此时大帐里已经燃起了十几支油松火把,熊熊火光照耀着在场每一位擐甲将军,像是给众人的大脸蒙上一层红布,有种令人兴奋的莫名喜感。
其实就算皇帝不在此地,何灌也想在家门口狠狠地揍金人一把。
前几天从氾水关疯狂逃归的屈辱感,让他一想起来就羞愧难当。
当时的情况有点特殊,匆匆忙忙纠集起来的两万乌合之众,军心涣散,闻金丧胆,既便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兵败如山倒的溃退之势。
眼下不同了,身后便是京师城门,进可攻,退可守,进退有据。
最重要的是除了一两千临时招募来的杂役兵丁,其余全是自己的嫡系部众,老将军振臂一呼,必定应者云集。
只是有一节,自古勇士不劝疲兵,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于心不忍一一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军中袍泽,谁会忍心鼓动自己的同壕战友,拖着疲惫的身子冲上去送死?
是以何灌把众将召集过来,就是要他们自主决择一一是背水一战建功立业,还是当缩头乌龟躲进城里?大家何去何从,延兴皇帝近在咫尺,自然会看得一清二楚。
众将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忽听帐外有人高声喊道:“启禀节帅,守御使司沈参谋官奉旨而来!”
厚重的门帘毡布陡然一挑,从外面疾步走进来一位头戴交脚幞头、身穿肮脏绿袍的中年官员。
“何老将军!城门早已大开,却未见步司一兵一卒入城。圣上令某来问,虏寇即将夜袭而来,为何延宕如是?”
何灌听声音有点似曾相识,借助亲兵手里的火把仔细瞅了瞅,但见此人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犀利,正是此前被步司巡卒当成金军细作抓起来的那个沈琯!
何灌略略一怔,心说他一个八品归朝官员,只是半宿的功夫,便摇身一变成了东京守御使司的参谋官,变化也太快了吧?
其实就连沈琯自己都没想到,延兴皇帝会如此厚爱。本来说好了让他跟随守御副使李纲到军前效力,却临时改变主意留在身边陪王伴驾。
方才赵桓在城楼上左等右等,不见一兵一卒入城,怀疑有变,赶紧命呼延通带一队禁卫亲从官,扈从沈琯出城问明情由。
“来人啊!”
何灌将背城拒敌的想法简单一说,沈琯甚为感动,当即冲着帐外大喝一声道:“速速上酒,为我何老将军壮行!”
帐内众将听说有酒,全都伸长了脖子,一个个直咂嘴巴,就差没流哈喇子了。
顶盔挂甲的呼延通就像半截黑塔似的杵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沈参谋官的声音,随即大手一挥,领着十位怀抱酒瓮的禁卫亲从官冲了进去。
“这是禁苑特供的内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