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很清楚,除了张浚之外,诸如朱胜非、吕颐浩、赵鼎、韩世忠、岳飞、刘锜,甚至是秦桧、张俊、刘光世,这些被历史大浪淘洗过的中兴将相,其忠奸智愚、利弊得失皆有案可籍,只要任用时“取其精华、去之糟粕”就可以了。
只是这些人与李纲不同,李纲现抓过来就能直接上手,他们大都沉沦下僚,在基层做些琐细之事。甚至有的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既便找到了,也没法即刻委以重任,毕竟没有在合适的位置上历练过,需要给他们一点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眼下对于这个屡屡抗上的小小八品主簿,别说是其顶头上司李纲,换了谁都会头疼,好在赵桓灵机一动,很快想到一个历练这种人的绝佳去处……
“太子殿下驾到!”
卢端扭动着略显肥胖的身躯,紧走几步来至李家堂屋门口,突然扯起尖细的嗓子大喊了一声。
不光是提着灯笼引路的李仪之,就连正在凝神遐思的赵桓都被其吓了一大跳,心说这老阉人吃错药了吧,如今咱们自己已经悄悄送上门来了,还摆那谱干啥嘛!
唉,原本想给股肱之臣一个惊喜,结果瞬间变成了惊吓。
赵桓走进屋里的时候,室内两个人已经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了。看不到他们的脸面,也搞不清楚他们谁是谁,场面一度显得颇为尴尬。
“燕居之所,无须大礼。卢御药,还不替本宫把他们扶起来?”
“谨遵殿下令旨!”
卢端答应一声,上前拉了拉跪在左边那一位,悄声说道:“伯纪兄,起来奏对吧,殿下今晚可是专程为你而来!”
赵桓这才知道谁是谁,趁他们起身恭谢之时,仔细打量了一下,不看则已,看罢心中暗暗称奇。
两人都是不胖不瘦、中等偏上的身材,也都是方面、阔鼻、宽额头的标准国字型脸膛,最明显的区别是李纲的皮肤黄中泛白,张浚的皮肤黑中泛红。
如果不是年纪相差十四五岁的话,他们二人就这样肩并肩站在一起,真会有人以为是同胞亲兄弟。
“你就是张浚张德远吧?”
赵桓微笑着望向张浚:“听说尊驾在士夫乡宦之中颇有直名,人才难得啊!”
张浚大概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立马诚惶诚恐地躬身作答道:“殿下谬赞了,张浚不过一介驽钝粗才,直名实不敢当,惟有一腔忠君事主的热血而已。”
“好钢嘛,就要用在刀刃上!”
赵桓莫名其妙的感叹了一句,忽然偏过头来看着李纲:“李公,国难当头,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像张主簿这样的年轻干吏,放在你太常寺里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李纲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脸上肌肉轻微抽搐了一下,徐徐答了个是字。
“既然如此,张主簿,从明日起,你就不要到太常寺履职了,直接去御史台做个检法官吧!”
太子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所谓检法官就是负责检索条制成法的官员,不单是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也都设有同样的职位,虽然官阶标配仍是正八品,但在合班杂压里,御史台检法官序位在九寺主簿之上。换句话说,就是张浚升差了。
一个屡屡抗上的愣头青,为何受到太子如此青睐?
在场的几个人当中,只有李纲稍微看出点门道,等到张浚心怀忐忑地告辞出去之后,他才紧蹙着眉头说道:“张德远志略高远,才堪大用,殿下之意,莫非是让他日后典司宪台?”
典司宪台就是当御史台的头儿——御史中丞。
培养领导干部这种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从正八品庶官到正三品侍从官,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呢,谁知道他在往上爬的时候,会不会一头栽到哪个臭水沟里?
因此赵桓笑而未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卢端一眼。
卢端久在帝后妃嫔、皇亲贵戚面前行走,最擅长的除了药到病除,便是察颜观色了。他知道太子接下来要与李伯纪深谈大事,随即寻了个借口,拉着李仪之一起退到堂屋外面去了。
赵桓在室内踱了半天步子,确定隔墙无耳,这才把已经夭折的行动计划,原原本本地给李纲讲说了一遍。
李纲听得冷汗直流,期间虽然脸色变了数变,不过自始至终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八个字:兹为天意,夫岂人谋。